長大就是走到父親前面去

卜宗暉

那晚，家里的煤氣沒了。湊巧春節，眼看煤氣正在抬價，為了省那兩塊錢運費，父親獨自騎電動車去了煤氣廠。

父親到了樓底，打電話叫我下去。我那時舍不得離開電腦一步，要不是母親催促得我不耐煩了，我都懶得下樓。我慢吞吞下了樓，一肚子的不情愿。父親向來善于察言觀色，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臉陰沉地指使我將煤氣罐從車上小心翼翼的抱下來。

我半蹲著將它放到地上，灰塵落了一身，我使勁拍打。“不就是兩塊錢嘛？何必那么折騰，搞得一身臟死了！”“兩塊錢也是錢！兩塊錢不容易啊，能省就省吧。”父親怒斥了一聲，又迅速沉下語調。我無言以對，只得停止抱怨。

這時我看著父親蓄足了力俯下身，右臂擎天柱似的往上頂，憋著一口氣的勁兒才終于把煤氣罐扛在肩上。

我就這樣跟在父親身后一直低頭悶聲的走。

“爸，小心！”父親一不小心就踩空了，腳底下晃了晃，雙手險些沒抓住煤氣罐，我趕緊飛奔上去替父親扶住它，真是嚇出一身冷汗。父親努力穩住腳跟，轉過頭瞥了一眼，我愣了半晌，趕緊上去用雙手扶住煤氣罐。他重新調整重心，向前微傾著身子，舒了一口氣，雙手繼續穩穩地扶住煤氣罐，然后他腿用力一蹬，又上樓去了。我望著父親的背影出了神，他的右肩正用力向上縮，身體傾斜成一條扁擔，這時我看見他衣服上濕了一片，沉重的腳步揚起塵土，我的眼眶也跟著潮濕起來。

父親粗重地喘著氣，后背在猛烈的上下起伏，他的每一步似乎都要拼盡全力。我揪著心，眼淚便再也抑制不住了。

我忽然愣住了。父親在努力掩飾著內心的緊張，而我亦是如此，在我幫他扶住煤氣罐的那一瞬間，我心里的怨氣忽然都消散了，我只想盡全力去幫他跨越難關。

我低頭拍拍塵土，裝作心里很輕松似的，只是不想眼睛已經因為淚潮洶涌而忍不住拼命往上翻。父親一向都在我和人前展示出不懼血淚的大男子漢氣概，一人攬了家里的重活、苦活，從未在我面前示弱過。在他的庇護下，我的羽翼漸漸豐滿，而他，也開始慢慢敵不過歲月的侵蝕，在生活的重擔之下顯露出疲態。我想，若有一天，當我也成長到他那般偉岸，他老了，我愿意讓他安心在我的羽翼之下生活，躲避風雨，讓流逝的歲月一點又一點地，去有力地見證我對他的反哺之情。那是一個兒子交給親情最厚重的心意啊。

這樣一想，我的淚水就撲簌簌的落下來了。愧疚和感動一起涌上心頭。我告訴自己，那個最愛我的人老了，我要盡力去守護他，不讓他受傷，不管他撒嬌還是無賴，都不能責罵，都不能抱怨，就像他當初對我那樣……我可以……我不斷告訴自己。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父親的擔當。

不知不覺，我已經落在了后頭。“快點跟上，你媽還在等著燒菜。”不知怎的，這次，面對父親的催促，我覺得心里溫暖十分。我大步跟上去，忽然，眼淚咸咸的，又甜甜的，濃濃的氤氳、化開在了我的眼里。

我知道，那便是父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