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芳芳
《反家庭暴力法》懷胎多年,終于呼之欲出。有專家奔走相告,感覺振奮人心,其中反家暴經濟保障條款對受害人的尊重和保護等讓人們感到國家對弱勢群體的人文關懷。強制報告制度、告誡制度、合理分配舉證責任、建立庇護場所、撤銷監護制度等規定,都使暴力受害者得到了更具體真切的保護。但也有實務界人士看完草案后雙手一攤說“那又怎么樣?”這個世界也許將繼續我行我素。
讓我們看看專業律師眼里,反家暴法還有哪些地方步子可以邁得更大一些。
一、性暴力、經濟控制不是家暴
制定一部《反家庭暴力法》,何為“家暴”一定是法律的核心。
意見稿在明確“家暴”定義時,只在身體侵害、精神侵害后加了一個“等”字,并沒有把呼聲很高的性暴力以及經濟控制明確列出,這個“等”字令人意猶未盡。最高人民法院今年公布的10起涉家庭暴力典型案例中,就有一例養女殺死養父的案例。養父長期奸淫養女,當他再次持刀威脅時,養女用扳手結束了他的生命,并將尸體付之一炬。
雖然在國外立法中早有先例,但強行發生性關系、不給零花錢、控制人身自由這些行為,目前仍徘徊在我們的意見稿之外。我們只能期待在制定實施細則的時候能看到有關性暴力和經濟控制的規定。
二、未婚同居暴力、分手暴力不是家暴
試婚越來越流行的今天,未婚同居時被男朋友打了怎么辦?單身的老人不登記結婚,而是選擇同居共度晚年,他們之間的暴力行為算是家暴嗎?離婚后,前夫以看孩子的名義騷擾前妻,甚至強行發生性關系,如果報警說遭遇家暴警察會管嗎?
意見稿給出的答案是NO!還沒結婚的、結婚但離婚的,似乎落入兩不管地帶了。意見稿將他們之間的暴力行為視同一般社會成員之間發生的暴力,根據情節輕重由《治安管理處罰法》《刑法》等法律調整。但事實上,公安人員發現施暴者與被害人之間有這種特殊關系,往往又會區別于一般社會成員之間的暴力行為,選擇不管或者輕罰。
從國際反家暴立法趨勢來看,同居關系、戀愛關系、伴侶關系及前配偶關系都屬于法律的保護范圍。10起涉家庭暴力典型案例中就有一例分手暴力,前夫在判決生效后拒不搬出,還要求與前妻同吃、同睡,限制前妻的人身自由和社會交往。
未婚同居暴力、分手暴力并不少見,弱勢群體期待倚仗的反家暴法卻貌似沒有站在他們這邊。
三、家暴的預防處置喜憂參半
意見稿在家暴的預防與處置方面不乏亮點,重視家庭暴力的宣傳與預防,建立了發現和報案制度、告誡制度、受害人救助制度等,能有力維護受害人的人身權利。
分享一個真實案例。我們的當事人是位遠嫁上海的臺灣女性,當她那位平日里儒雅持家的上海老公在爭吵中對她手腳并用之后,她馬上收拾行李回了臺灣,并決定提起訴訟。經歷了一系列繁瑣的公證認證手續,并花費了不少公證認證費用后,法院終于立案并確定了庭審日期。就在開庭的前兩天,當事人希望撤訴,因為他們的相親介紹人意外離世,上海老公去臺灣奔喪之時當眾道歉并取得了她的原諒。先是介紹認識,再是用自己的葬禮促成了兩人的破鏡重圓,這位敬業的介紹人可謂是千載難逢。可試想一下,若是反家暴的宣傳預防到位,或者發生家暴后的教育矯治跟進及時,也許這起離婚訴訟根本就不會發生。
意見稿看起來很美,但其實仍有瑕疵。意見稿規定政府應當建立或者指定庇護場所,為遭受家庭暴力暫時不能回家的受害人提供應急庇護和短期生活救助。寥寥數語,惜墨如金。有間房子支張床,就是庇護所了嗎?除了容身之所與生活救助,他們也許更需要心理支持與情感慰藉;另外,很多需要應急庇護的女性還有放不下的子女,對這些出自于家暴家庭的兒童如何伸出援手,是否應該同時明確呢?
據在美國某庇護所當志愿者的學者羅清介紹,美國庇護所強調安全性、救助性與賦權性,庇護所有嚴格的安保措施,能指導受害人申請人身保護令,陪同出庭,還能組織學習并提供心理咨詢等,為他們如何開始新生活提供信息和指導。因此,庇護所的定位不應是單純的人身收容,還應是情感慰藉的場所和教育與賦權之地。
四、逼人離婚的人身保護令
人身安全保護令就像一個無形的盾牌,能將施暴者隔離在受害人之外。在李陽家暴案中,人身保護令制度名聲大噪。意見稿也規定在婚姻家庭繼承等民事案件過程中或提起訴訟前,受害人可以向法院申請人身安全保護裁定,可以包括禁止再次加害,責令加害人遷出受害人住所等4類行為。
但是意見稿中的人身保護令并非獨立的,而是依附于離婚、贍養、撫養、收養、繼承等民事案件當中,如果受害人申請訴前保護令則必須在拿到人身保護令后30日內提起訴訟,否則法院將撤銷裁定。如果受害人不申請離婚,只要求終止暴力,可以嗎?不行。
因此,很遺憾,這是一個逼人離婚的規定。
五、調查取證依然艱難
調查取證難,難于上青天;認定家暴難,更是難于上青天。
我們經辦的離婚案件中,認定構成家庭暴力的屈指可數,究其原因是取證難。意見稿規定因家庭暴力導致離婚訴訟的,法院應當在財產分割、子女撫養、住房等方面保護受害人的利益。但若無法證明家暴存在,這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
也許,意見稿為受害人帶來了一絲光明。第十五條中明確公安機關應在接報警后制作書面記錄,第十九條規定了公安機關可以出具書面告誡書并將告誡書抄送有關單位。但由于告誡書的法律效力并未明確,公安機關是否會開具告誡書還有待實踐檢驗,而且意見稿中也并未明確規定告誡書的證據資格,這又使得這份證據命懸一線。
筆者曾在一起離婚案件中帶著當事人去派出所調取家暴的報警記錄,派出所稱應去區公安局調取,區局告知應通過市局申請后再去區局領取,三級部門之間互相推諉,一份簡單的報警記錄大半天都沒能取得。若是沒有律師,受害人調取證據的困難更是難以想象。也許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意見稿中第二十三條強調“受害人因客觀原因不能自行收集的證據,人民法院應當調查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