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語“X噠”格式考察

劉杰林

內容摘要：“么么噠”一詞由于它獨特的結構、韻律和語氣特點而迅速爆紅于網絡、娛樂等大眾媒體，隨之“X噠”格式的詞如雨后春筍般興起，擴散勢頭如火如荼。為此，在追根溯源的基礎上，我們試圖從語形結構，語用價值等方面對能產性極強的“X噠”結構進行剖析，還試圖在方言找尋佐證，對“XX噠”格式中的“噠”與助詞“的”的區別。重點分析進入此結構槽“X”中的詞類限制和整個“X噠”格式的句法分布、語法功能及“噠”的類詞綴傾向。

關鍵詞：X噠” 結構 語用 類詞綴

“么么噠”一詞興起于李毅吧，義為“親親”，同“摸摸大”、“摸摸噠”、“嬤嬤噠”等。由于它簡單的結構形式，擬聲詞的固有的親和韻律、含蓄清新的語義表達和呆萌可愛的語氣等特點使得“么么噠”一詞備受親睞。隨之而來，“X噠”格式的詞如雨后春筍般興起并爆紅于網絡、娛樂等大眾媒體。如： 萌萌噠，棒棒噠，呆呆噠，酷酷噠，羞羞噠，擠擠噠……

一.“X噠”的整體性

“X噠”格式常見的有兩種類型，其抽象格式為：“AA噠”和“VV噠”，如：

（1）四葉草有沒有很心疼？不過可愛的三小只還是不忘在深夜為大家送祝福哦！TFboys棒棒噠！（騰訊微博，2014—9—9）

（2）終于能發言了，感覺棒棒噠～（賺客吧，2014—9—11）

（3）女兒神吐槽！羞羞噠！老爸給我上第一堂生理課！天理何在！（愛威海社區，2014—9—9）

（4）披個小馬甲來八一八哪些羞羞噠的歐美H版電影。（天涯論壇，2014—7—15）

例（1）（2）“X”結構為形容詞的重疊，（3）（4）為動詞的重疊，我們可以看出，“X噠”格式是一個整體，我們將為重疊之前的單音節詞稱基詞，那么整個結構可以換成“很/非常+基詞”。整個結構通常放在句尾，表人們的一種感覺，所以最典型的句式就是“……，感覺+（人稱代詞）+‘X噠”，更多的是用在人名的后邊，直接來修飾某人，也可以單獨使用，單獨使用時一般放在一個完整句子的末尾，表示對前句描述事情的感覺評價。

其實，在“X噠”格式的詞出現之前就早已經有類似的“是噠”、“好噠”等詞的出現，人們認為“是噠”、“好噠”只是“是的”、“好的”的賣萌用法，顯然語法中沒有“動詞+的”的單獨用法，或許我們平日說的“是的”、“好的”，其實應該是“是/好+噠（語氣助詞）”，所以這樣的認識巧合反過來了。同樣，人們也大都認為“X噠”格式的“噠”就是助詞“的”（包括語氣助詞和結構助詞）諧音罷了，但是這是說不通的：

1.雖然語氣助詞“的”和“噠”可以用在句尾，表示感嘆的語氣，但是語氣助詞“的”只用在陳述句的末尾，只表肯定的語氣，而“噠”一般放在感嘆句的句尾，表示各種復雜的語氣，如撒嬌、賣萌、夸贊、埋怨、喜歡等復雜語氣，而且這種復雜語氣主要根據整個語境和其前邊緊密相連的重疊詞語的意義決定的，如：

（5）這件事兒我知道的。（《先打漢語詞典（第6版）》272頁）

（6）全新外形萌萌噠～～～～（多玩游戲論壇，2014—7—12）

（7）新區沖級快快噠！（魔方網超級英雄專區，2014—7—17）

（8）新區沖級很快的。（模仿句）

對比上述三例，我們可以體會兩種表達上語氣情感的明顯差別，而且句子的標點符號使用上也體現了這一點，“X噠“格式后邊常常使用感嘆號，而且也常常用“～”、“……”等波號和省略號，給人一種情感停不住而溢于言外的效果，給人一種語氣延伸、情感流長的感覺。這也是這種表達備受親睞的原因。

2.雖然結構助詞“的”前也可以用動詞、形容詞的重疊式，如“傻傻的人”、“白白的花”、“看的書”、“剪的型”等。我們看例（4）發現，“羞羞噠”做的是定語，后邊仍然帶了助詞“的”，這顯然表明“羞羞噠“是一個整體，可以做定語，修飾名詞。形容詞重疊可以做定語修飾形容詞，但動詞不可以，我們可以說“看的書都放書架上”，不能說“看看的書都放在書架上”。

所以通過上述分析，我們覺得“X噠”格式是一個整體，是一個詞，整個詞是形容詞性質的，但又有區別于形容詞語法特征的特殊結構詞，其構詞方法是單音節詞重疊加模聲語氣助詞“噠”。所以這中方法構成的詞，才是本文研究的對象，其他的隨意延伸的類似的結構就不是我們討論的范圍了，如“平平常常噠”、“哈哈噠”等，因為他們在用法上“噠“就相當于助詞“的”的諧音，所以不列入討論。

3.“X”為動詞時，“X噠”格式的整體性更強，只能單獨使用，不做句子成分，一般放在句尾，表示對所描述情況的感受，如“哈哈噠”、“嘿嘿噠”等，僅表示對所描述事實的大笑或淡然一笑，在這個崇尚低調的社會環境下，用聲音而不直接言語來表達對發生事件的看法，已經是人們普遍的追求。

4.當“X”為形容詞重疊時，我們可以將“X噠”格式替換成“很/非常/十分”等表表程度的副詞加基詞，但如果“X”的基詞是動詞或擬聲詞的話，就不可以這樣替換了，如不可以說“很羞的”、“很哈的”，只能說“很害羞的”、“很好笑的”，這也在次證明了“X噠“格式是一個整體，是個詞。

5.從讀音生看，“噠”讀音為[TA55]，“的”讀音為[1]（輕聲），在讀音上也是相去甚遠的。

二.X的考察

進入“X噠”結構槽“X”是一個單音節詞的重疊形式。從此類上看，單音節詞一般用形容詞、動詞，擬聲詞。能進入詞結構的大多為與人的主觀感受有關的形容詞，即描寫性非定量形容詞。非定量詞就是在量上具有一定伸縮幅度的詞，形容詞的量主要表現在程度高低上，非定量形容詞一般都可以用“很，十分，非常”等程度副詞的修飾，如“萌、白、擠、乖、弱”都是描寫人或事物的某一特點的非定量形容詞，所以這些詞都可以進入此格式槽。[2]能進入此結構槽的動詞是屈指可數的，要進入此結構槽的動詞，要有可以形容詞化的特點，或者兼有形容詞或動詞等多種詞性，如“羞”兼有動詞、名詞的用法，但在重疊進入此結構槽后，就被形容詞化了，如：人家羞羞噠！而且自從“羞羞噠”的走紅，“羞羞”便也紅火起來，常作定語，如“我們不可以做羞羞的事情啦！”我們都知道單音節動詞重疊后還是動詞，可是這里的“羞羞“就具備了形容詞的特點了，我們不可以說”看看的書“，但可以說“羞羞的事”，可見，這種重疊有一種含蓄委婉又幽默詼諧的語用價值，所以倍受關注。進如此結構槽的擬聲詞，如“哈哈、嘻嘻、嘎嘎、嘿嘿、噗噗”等都可以進入此結構，但這種結合已經算不上單音節的重合了，因為他們已經結合很緊密了。名詞，副詞，連詞等其他詞類還沒有能進入此結構槽的，這跟他們重疊后的語義語法特征有關。從升調上看，單音節詞一般為平聲和去聲，上聲的基本沒有。由于漢語語音的特殊結構，音節對語法的影響很大，尤其是單音節的語言單位活動很受限制，音節和諧順口富有韻律美是漢語組詞造句的一大特色。如此格式如果替換成同意句式，為了發音和諧順口必需補上一個音節[3]如：

（9）今天他們沒讓我吃藥，好開心！感覺自己萌萌噠～～～（豆瓣小組，2014—2—12）

（10）今天他們沒讓我吃藥，好開心！感覺自己很萌的。（改編）

同時，“噠”的國際音標為[tA]，以元音[A]結尾，聲音更響亮悅耳。

三.“噠”的考察

《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釋“噠”同“嗒”，義為擬聲詞，形容馬蹄、機槍等的聲音：噠噠的馬蹄聲/機槍噠噠地響著。但此結構槽中的“噠”到底是什么詞性，這個結構的語義語法特征又是什么樣的，這需要進一步的探討。我們考察方言，希望能在方言里尋得一些蛛絲馬跡。我們發現“噠”在方言里是普遍存在的，如河北恩施方言、建始方言、桑植芙蓉橋白族鄉方言、宜都方言、岳陽方言、長陽方言等方言中均有“噠”的身影。[5][6][7]仔細考察，在這些方言中“噠”大都是助詞：語氣助詞、動態助詞、結構助詞，還有充當構詞后綴的用法。我們不可否認，網絡這個工具已經將各個方言群體網入了一個大的混合群體，各個網民在尋求共鳴的存在感的同時又追求著標新立異，方言是打在每個人身上的最深的最獨特的印記，因此隨口說上幾句最具本方言特色的語言，就像亮出了自己獨特的身份和掛上了辨識度很高的標簽。所以網絡媒體就成了人們彰顯語言特色的平臺。而且電視媒體的方言節目的上演和國家對于方言研究的重視，也助推了這一現趨勢的擴張。因此，“X噠”格式的出現與方言詞匯在網絡語言中的傳播與滲透是密不可分的，我們知道的和會的方言詞語越來越多了，而且偶爾還會說上幾句，在交際中會出現出其不意的幽默效果，也給交際者以親切感，這也是“X噠”表達的語用價值和受歡迎的原因所在。

“X噠”格式中的“噠”首先毋庸置疑是個語氣助詞，如：

（11）吃東西時記住這些，讓你牙齒白白噠！（食品中國，2014—9—13）

（12）我就是喜歡史迪仔萌萌噠呆呆噠傻傻噠！（絕想日記網，2014—3—27）

（13）新區沖級快快噠！（魔方網超級英雄專區，2014—7—17）

（14）翩蝶落雨乖乖噠哦。（暢游《天龍八部》官方論壇，2013—7—24）

（15）李易峰抱李小璐害羞不敢對視羞羞噠！（華龍網視頻，2014—9—13）

（16）進來瘦十斤！！嘻嘻噠（豆瓣小組，2014—6—25）

從例子中我們可以發現，“X噠”格式多表達建議、命令、喜愛、贊美、羞愧等感嘆語氣，也可以表示祈使語氣。

詞格式中的“噠”也有個語音終止的作用，因為這些單音節詞的重疊似乎可以是無限制的，如“萌萌萌萌……”、“哈哈哈哈哈……”、“羞羞羞羞……”等，“X噠”格式表達語氣動作心理感覺的持續的含義，反應在口語表達和書寫上需要一個語音終止標記來終止，這也是“噠”的一個作用，而且元音結尾響亮，引人注意。

從整體來看，“噠”更像個句尾語氣詞，表達說話人的某種情緒和感受，但“噠”跟其前邊的重疊詞聯系的更加緊密，這一點反應在他們能脫離句子，在句子最后加上，單獨來表達說話人的感受和評價，如例（3）、（16），所以“噠”的性質仍然需要進一步的分析研究。

四.“X噠”格式的語法分布特征和“噠”的性質考察

（一）句法分布

我們觀察，“X噠”格式通常做謂語，而且多用在一些特定的句式中，如：

“……感覺/覺得…+‘X噠”

（17） 我今天沒吃藥，感覺自己萌萌噠！（豆瓣小組，2013—6—6）

“……。‘X噠！”

（18） 女兒神吐槽！羞羞噠！（愛威海社區，2014—9—9）

也就是說，“X噠”的句法分布很有限，一般只用在句末做從句的謂語，或者單獨使用在句尾，不夠成句法成分，只表達一定的語氣。也有做定語的情況，不過不多見，如：

（19） 披個小馬甲來八一八哪些羞羞噠的歐美H版電影。（天涯論壇，2014—7—15）

（二）性質考察

通過事實例證，我們“X噠”格式更應該看成一個詞，“噠”是“類詞綴”，而且整個格式有很強的構詞能力。

呂叔湘先生在《漢語語法分析問題》中提出了“類前綴、類后綴”的說法，為我們區分了“詞綴”和“非詞綴”。關于“類詞綴”的判斷標準，普遍的觀點[4]是：

1.構詞的定位性。也就是說類詞綴構詞時位置是固定的，或前或后或中。“噠”在“X噠”格式中位置是固定的，始終位于末尾。

2.非獨立成詞性。類詞綴和詞根不是簡單的相加關系，而是融合為一個整體，脫離這個整體便無單獨意義，也不能獨立成詞。“X噠”格式是一個緊密結合的整體，雖然“噠”可以單獨成詞，即擬聲詞“噠”（同“嗒”），但在詞格式中“噠”顯然不止是擬聲那么簡單的語義，它已經蘊含著復雜的語法和語用意義，而且還有終止語音的作用，所以它的擬聲義基本虛化，所以已經具備非獨立成詞的可能。

3.構詞的內化性。即一個類詞綴在構成新詞時有標志詞性的作用。上文論述中，我們提到，凡是進入“X噠”格式中的詞，都有被形容詞化的特點，所以此格式中的“噠”也符合這一點標準。

4.詞匯意義的大部分虛化。這是類此綴的最主要特征。呂叔湘指出：類詞綴還有一個“類”字，是因為它們在意義上還沒有完全虛化。這一點毋庸置疑，“X噠”中的“噠”意義還沒有完全虛化，還有模聲的擬聲詞的意義在，但大部分還是虛化了。

綜觀這四點標準，“X噠”格式中的“噠”沒一點都符合，再加上此格式的超強的構詞能力，我們愿意相信，此處的“噠”必將走上一個“類詞綴”的道路，但這還需要時間和大量事實的佐證，我們拭目以待。

結束語

本文主要討論了時下流行語“X噠”結構的考察，我們認為“X噠”格式具有整體性和獨立自由性，應該看做一個整體，是個詞，而且“噠”有類詞綴化的傾向，整個格式具有很強的能產性。同時我們對“X噠”格式的音韻特點、結構形式和語法分布也進行了初步探討，總結如下：

1.音韻上，多為平聲和去聲調的形容詞和動詞的重疊，表達輕松順口，韻律流暢自然，而且以元音收尾，清脆響亮，引人注意，語氣十足。

2.結構上，一個整體有兩部分組成，前部分為單音節動詞或形容詞的重疊，整個重疊被內化為描寫性的，簡單經濟，后部分一個類詞綴—“噠”字，使兩部分構成了一個聯系緊密的整體，整個結構自由趨簡而有兼容性。簡單經濟的結構蘊含豐富復雜的語氣情態，體現了漢語語法結構的兼容性和趨簡性特征，也符合語言的經濟原則。

3.語法分布上，“X噠”格式通常做謂語，具有語句終止和評價性的效果。也可以單獨使用，指標評價、感嘆和祈使語氣，偶爾也可以作定語，但微乎其微。

我們相信，一種語言現象的存在和流行必有它的理由，但能其擴散范圍的大小，流行時間的長短，影響勢力的大小等都要經過時間及社會的淘沙和考驗，我們細觀其變。

注釋

[1] 邢福義 語法問題追蹤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74—75.

[2] 石毓智 漢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206—210.

[3] 石毓智 漢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202—203.

[4] 張小平 當代漢語類詞綴辨析[J]，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3：（5）.

[5] 胡靖思 湖北恩施話中的動態助詞“噠“[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1）.

[6] 蔣靜 建始方言虛詞“噠“的語法功能例析[J]，湖北三峽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10—12：（2）.

[7] 鐘江華 桑植芙蓉橋“民家腔“中”噠“初探[N]，貴州民族研究，2013：（2）.

（作者簡介：華中師范大學語言與語言教育研究中心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