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分的學癡

上大學的時候，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找了本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來讀，書在床頭、桌上翻滾了半年，又跟著我出了趟遠門，最后還到圖書館的時候，還是剛借來那個樣子，干干凈凈，沒有折頁。

自那以后，我陸陸續續讀了不少哲學或者命名為哲學的書，想要從中悟出人生終極問題的唯一答案，直到投身和經院哲學一樣繁瑣的工作，這種費時費力的追求才算告一段落，但存在和時間這兩個詞，一直讓我念念不忘。如果嚴格遵循邏輯，要證明自己存在于此一時間之中，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如若不然，我們身邊也不會多了身份證、護照、名片、戶口本這一干物事，甚至連社交當中必不可少的飯局，想必都會少了許多。

提到飯局，讓我發憷的，是一位前輩請客吃飯，他早年工作情形如何不得而知，偶然結識的時候，他已經觸碰到了事業的天花板，幾年沒有任何成績可言。讓我詫異的是，他從不關注工作本身，唯一的喜好是組建各種飯局，將不同行業不同圈層的人一鍋燴，借以證明自己聚攏資源的“能力”。飯局往往以良好的祝愿開始，這也是人之常情，等到酒過三巡之后，滿場就只聽到他一個人表彰當年的成就，飯局上的常客當然暗中捏了一把汗：這些故事已經在之前的飯桌上重復講過無數次，而且每次穿幫的點都不一樣，不知道這次，他又會掉到一個怎樣的坑里。飯局每次都有新生力量加入，倒不用擔心無人點贊，只是余下的人出于禮貌，都還得附和著露出驚訝或者欽佩的神情，這股子難受勁就別提了。

起初，我總礙于面子，覺得應當赴約，以表現出得體的禮貌與尊重，時間一長只好敬而遠之，畢竟還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后來無意中與飯局上結識的朋友交談，才知道他們也對此深表遺憾，更有人直言不諱：他這是借此機會，刷一刷早已不復存在的存在感。

這樣失禮的話，在以開心為主題的飯局上，是難以出口的，于是月復一月，飯局仍然存在，而那位前輩的成績，也仍然只掛在他的嘴邊上。

我不止一次設想過，假如這位前輩將心思放在開拓事業上，肯定能夠打破眼前的尷尬局面，那樣的苦心孤詣，換來的一定是同行的贊譽和肯定，又何須以如此浪費金錢又傷身體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存在”呢？

說得更直白一點，希望獲得別人的承認，真誠與勤奮要有效得多。

一位朋友的名字中，恰巧有個“誠”字，他可是我見過的“逆襲”的典型。這位朋友的遭際稱得上是坎坷，他出身農家，好容易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學，之后考研又屢屢失利，有一次竟然因為太過用功，在考場上睡著了。如此三番兩次失敗，就連最賞識他才華的老師，也只能為之慨嘆。再往后，他憑實力考上了一個不錯的研究機構，卻又突發疾病不能前往，錯失了一次好機會。受困于經濟壓力，他只得回鄉，在一家私立學校當中學老師，每月的薪水糊口都不夠。即便這樣，他倒依舊樂觀，將一撥無功底可言的學生教成了優等生。

與此同時，他仍不放棄自學的習慣，沒有地方發論文，就自得其樂地將研究成果寫成網帖，發在專業論壇上，也不管有人看沒人看。就在我們都以為他會終老鄉間的時候，他應邀辭去了教師的工作，受聘于一家民間機構，轉行做起了市場推廣。

如果故事就此截止，那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就業案例而已，誰也沒有想到，他兩年之后進入了另外一家以學術著稱的出版機構，一邊負責市場推廣，一邊回到老本行，繼續他癡迷已久的研究工作。就在前幾日，我意外收到郵件，這位考研失利多次，一篇正式論文也沒發過的學癡，被兩所著名高校聯合主辦的研討班破格招錄，他終于邁出了學霸之路的第一步。

我有些詫異這位學癡的社交之路是如何完成的，畢竟他最拿手的那些成績，都與學術本身無關，他沉吟半天，囁嚅著告訴我：他一不會喝酒，二不會走其他門道，但凡遇到難以辦妥的事情，就誠誠懇懇地和人道出原委，從不藏著也從不掖著。偏偏許多師長，就喜歡他這樣的踏實作風。

他所言的都是本分，只有幾位至交才明白他付出的代價：勤勤懇懇，長達八年。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