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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

2015-05-31 03:48:31雷默
花城 2015年6期

雷默

馬良很少在走路的時候東張西望,因為他看到的世界是一高一低的。

那天他又來到了好朋友浩明的鐘表修理鋪,工作棚很小,里面裝下兩個人,轉(zhuǎn)身也顯得十分困難。浩明坐在小窗口前的高腳板凳上,右眼戴著一個顯微鏡,正在修理一塊古老的懷表。馬良一進門就抱怨:“你這真像個鳥籠,長年待在里面不悶嗎?”

“讓我待外面才不習(xí)慣呢?!焙泼鳟Y聲甕氣地說,他沖馬良甩了一下頭,意思是讓馬良自己找地方坐。

“這哪有坐的地方!”

浩明指了指緊挨著門的木箱說:“那里不是能坐嘛,你把上面的鐘拿掉?!?/p>

馬良把掛鐘拿了起來,又覺得無處安放,浩明伸出手說:“給我,拿給我?!?/p>

馬良看他坐在那里不動,上身像皮筋一樣可以拉長,手臂一舒展,把那口掛鐘掛到了墻上。馬良坐下后,浩明繼續(xù)埋頭于他的鐘表修理,只是腦子分了一半出來聊天。

“你應(yīng)該找點生意做做?!?/p>

“我也想啊,能做什么呢?”

“你過來,到這來看看。”浩明把窗口的位置挪了出來,馬良湊上去,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么門道來。

“這有什么特別嗎?”

“猜猜前天我在這里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見到一個人,怕費鞋底,光腳走路,兩只鞋拎在手上。”

“誰這么吝嗇?”馬良又湊近小窗口,這回他果然看到對面的馬路上一雙雙走來走去的鞋子。

“這不是個做生意的機會嗎?你可以在我旁邊開個修鞋鋪?!?/p>

“那些行頭得墊本錢啊,家里棉花都賣了也湊不齊這個數(shù)?!?/p>

“你先把棉花賣了,不夠我借給你。鞋子每個人都要穿的,這個生意做不完!”浩明講到興起,把右眼上的顯微鏡摘了下來,那只眼睛因為長期戴顯微鏡,原先的單眼皮變成了很深的雙眼皮。“照理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最不關(guān)心的就是兩條腿,穿什么也好像跟我們沒有關(guān)系,但做生意是賺別人的錢,他們?nèi)笔裁淳唾u什么?!?/p>

“你真有經(jīng)營頭腦!”馬良說這句話是發(fā)自肺腑的,他覺得一個人的腦子如果長期不用,真的會生銹,反而用得越多,靈感越會源源不斷地找上門。這跟浩明修鐘表一樣,長期從事修理工作,讓他擁有了一對異常靈活和發(fā)達(dá)的上肢。

他的身子其實像一株虛張聲勢的蘿卜,從外表看,綠油油的,長勢很喜人,底下卻萎縮得很可憐。這也是浩明白天從不離開那個“鳥籠”的原因,有人曾經(jīng)在星夜看到過浩明打烊回家,他們是這樣形容的:浩明只有半截身子,用手走路,粗一看以為地里的莊稼活了,仔細(xì)一看那其實很嚇人。

浩明選擇在天沒亮上班,天黑透才回家,可能有這方面的考慮,他擔(dān)心自己的身體嚇到別人,或者被別人譏笑。久而久之,這個習(xí)慣已無法改變,成了他生活的鐵律。

馬良看著浩明,有時候會有一種慶幸心理,這種感覺藏在心里,讓他覺得自己有點卑鄙。他知道兩個人走得這么近,好得無話不談,都源于同病相憐,作為朋友是不應(yīng)該有這種誰更幸運一點的比較的。每次這個感覺一露頭,他就拼命地想浩明的優(yōu)點,來壓制心里那陰暗的部分。

馬良對浩明的贊美也是由衷的,比如這次開修鞋鋪的點子,很明顯整個三七市只有浩明想得出來。如果別人想到了,早就開起來了,還輪得到他?馬良說:“你這把火放大了,我現(xiàn)在身上的血要沸騰了,只想早點回家賣棉花去,收購棉花的朱八今年你有見到過嗎?”

“等著別人來,你還不如自己主動點?!?/p>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找他?那價格會壓得很低的,這家伙算計得精?!?/p>

“你以前不是彈棉花嗎?原材料價錢哪有成品賣得高?!?/p>

馬良覺得浩明的腦袋真的神了,這幾乎是一本做生意的百科全書啊,隨便翻一頁就能找到發(fā)財?shù)拿卦E,他說:“浩明,你怎么不早說啊,早說我可能現(xiàn)在是萬元戶了。”

浩明不屑地笑笑說:“這種事情也就跟你說說,你看過別人賺錢的事到處說嗎?親兄弟都不會吭聲的?!?/p>

這句話讓馬良聽了非常感動,他說:“雖然我們不是親兄弟,但我以后就把你當(dāng)親哥哥?!?/p>

浩明說:“這話太肉麻,我不愛聽。”說著,他重新戴上了顯微鏡,繼續(xù)埋頭于他的鐘表修理。

這兄弟間的一把拉,讓馬良從泥沼中掙脫了出來。那年氣溫也比往年冷,他彈的棉被銷售很火爆,一口氣取代了朱八,把三七市所有農(nóng)戶的棉花都收購了。彈著彈著,修鞋鋪的行頭從那根好聽的弦下生出來了。

修鞋鋪落成之后的第一筆生意是浩明給的,他從“鳥籠”里翻出了兩只鞋,丟了出來。浩明的嘴巴湊近了“鳥籠”的小窗口,他說的話像從喇叭中放出來:補兩塊鞋底,練練你的手藝。

馬良從地上撿起了那兩只鞋,發(fā)現(xiàn)鞋子很小,只有巴掌大小,鞋子的成色很新,但鞋底都磨平了,馬良明白這是浩明的手“穿”的。

馬良第一次使大頭剪刀,覺得那家伙太笨重了。尤其在廢舊橡膠上剪鞋樣,感覺剪刀被橡膠死死地咬住了,拔也拔不開。浩明在“鳥籠”里看得哈哈大笑,他說:“這跟兩條交媾的狗差不多,攆不開。”

馬良有些喪氣,浩明說萬事開頭難,補不好很正常的,做任何事都得先把自己心浮氣躁的毛病修理好,人一有韌性,什么事都好辦。馬良想想也對,浩明儼然成了自己的授業(yè)恩師,總能講出頭頭是道的東西來。

浩明也挺享受這個過程,雖然談不上手把手地教,但他總把自己的經(jīng)驗告訴馬良,他說穿皮鞋的人最好賺,果然有很多穿皮鞋的人來找馬良釘鞋釘。馬良最喜歡給鞋子釘鐵釘,三下五除二就把釘子敲進去,仿佛給鞋子上了一身盔甲,走起路來虎虎生威,響聲能傳出八丈遠(yuǎn)。

浩明看起來有點誨人不倦,每天都要跟馬良喋喋不休地說上一通,馬良在這樣的熏陶下,刻苦鉆研業(yè)務(wù),不到一個月,竟然把修鞋的手藝練得精熟。馬良覺得自己對修鞋是有天賦的,雖然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還能做這個,但仿佛命運注定他是做這一行的。他跟浩明說:“如果前世可以查詢今世的職業(yè),我估計就是個修鞋匠?!?/p>

“你知道你為什么鞋子修得比別人好嗎?”

“為什么?”

“因為我們應(yīng)該對鞋子特別在乎?!?/p>

馬良覺得浩明說得很有道理,越缺什么就越在乎什么。他修鞋子的時候仿佛帶著一種信仰,特別虔誠,線頭剪得干干凈凈,更不允許有一絲毛邊,所以找他來修鞋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馬良的頭一直處于低著的狀態(tài),那就是一個看鞋子的角度。有一天,他的視野里出現(xiàn)了兩個輪子,他抬起頭看到了一個陌生小伙子,兩個輪子原來是一輛車。馬良后來知道那是豬肉阿三家的毛腳女婿,第一次來三七市。他把鐵家伙往馬良跟前一擺,馬良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輪胎扎破了。”

“這個我不會修。”

“找遍了大街,沒有一個修車行,所以才來找你的嘛。”

“它是什么東西?”

“自行車啊,代替人走路的。”

“你說它會走路?”

“是啊?!?/p>

“怎么走?”

“人騎在上面,腳踩在這里,跑得飛快?!?/p>

“你是馬戲團的吧?”

“不是啊,你沒見過自行車嗎?我們那里有很多人都騎自行車?!?/p>

“怎么可能?兩個輪子,人坐上去不就倒了嗎?”

“不會騎的人都這么想,等你會了,想倒還倒不下來呢。”

“騙人!”

小伙子急了,抓過自行車,騎了上去,騎出一丈遠(yuǎn)又搖搖晃晃地拐了回來,把自行車往后一拉,撅著屁股橫在了驚呆的馬良面前。

“現(xiàn)在相信了吧?”

“可……我覺得這是耍雜技!這里沒人會騎,浩明,你說對吧?”

浩明一直趴在小窗戶后面打量著,他沒有吭聲,只是一直盯著那輛自行車。好在這個時候豬肉阿三的女兒找來了,她穿著一條紅得像雞冠的大裙子,因為太招眼,走路的樣子看上去很滑稽,仿佛已經(jīng)自亂陣腳。她看到亮晶晶的自行車,眼珠子也變得亮晶晶起來。

“怎么?壞了嗎?”

“輪胎扎破了?!?/p>

“我本來還想讓你帶我去兜風(fēng)呢。”

“以后吧,你給我作個證,他不相信這自行車能騎,非說我是馬戲團耍雜技的。”

“哎呀,他們都沒看到過自行車啊,這是新式貨,城里才有!”

馬良看了看豬肉阿三的女兒說:“我認(rèn)識你爹,你爹不是賣……”

“騙你是小狗,騙你死全家,這總該信了吧?”

“可我是修鞋的,這個東西真的不會修。”

小伙子說:“你只要把輪胎翻出來,找到破洞,用膠水膠上就可以了?!?/p>

馬良猶豫了起來,豬肉阿三的女兒開始了擔(dān)憂,她扯了扯她對象的衣服說:“要么算了,萬一修壞了該怎么辦?”

“總得找地方修,不能騎自行車,難道讓我走回去嗎?四十多里路,走得腳底翻白了?!?/p>

馬良看他們著急,說:“工具我可以借給你們,你自己修?!?/p>

小伙子就在旁邊蹲了下來,他手忙腳亂地開始卸螺絲,馬良實在看不過去,就過去幫他。

“你告訴我怎么弄,我?guī)湍阈叮贿^得先說好了,修壞了不能怪我?!?/p>

“行?!?/p>

輪胎破洞是找著了,但沒有打氣筒,補完那個破洞,裝上零件后,小伙子也沒敢騎,他小心翼翼地推著,車把手上掛著兩袋禮品,晃得很厲害,豬肉阿三的女兒風(fēng)光無限地一路抖著雞冠紅的裙子,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停下來看熱鬧。馬良覺得這自行車推著也還是招搖的,那是大宗家產(chǎn),仿佛在訴說他家顯赫的身世。

意外修理了自行車以后,馬良做生意的心思好像從修鞋鋪逃走了,他向豬肉阿三打聽起了自行車的價格。豬肉阿三說,那很貴的,一般人買不起,怎么?你也想買一輛騎騎嗎?馬良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回答。

馬良做什么事都擔(dān)心被人瞧不起,沒有把握的事情他一般不輕易松口,他只跟浩明提起過自行車的事。

“這家伙騎上去真的會跑,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奔跑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你也想買一輛騎騎?”

馬良點點頭。

“這是大家具,不能一時沖昏頭腦,你得考慮成熟,萬一買回來,你騎不了呢?”

“阿三家的毛腳女婿不是說了嗎?他們城里很多人都騎自行車?!?/p>

“可我們不同于普通人,我們的腿有毛病,你確定能騎?”

馬良就不說話了,他心里有點不太舒服,他的腿跟浩明的腿還是有區(qū)別的,他只是短了一截,那條短一截的腿不是廢腿,是有力氣的。

馬良不說話,浩明也不說話,那氣氛就尷尬了起來。最終還是浩明退了一步,他說:“你要買自行車,總得先把修車鋪搞興旺了,沒錢怎么買自行車?再說,自行車買來,也不一定非得會騎,這東西擺著看看也是好的?!?/p>

馬良覺得這話聽起來還是不怎么舒服,這有點詛咒他騎不了自行車的味道,他說:“要么不買,買來肯定要騎的?!?/p>

馬良從此開始起早摸黑地做生意,幾個月過后,他親眼看到有人騎著自行車從他修鞋鋪前飛馳而過。騎自行車的又是一個年輕人,后座上還捎著一個姑娘,一路響著鈴鐺,后座上的姑娘一直笑著,笑聲也跟鈴鐺一般脆。馬良抬起頭來,感到一陣風(fēng)從右臉刮過左臉,等他反應(yīng)過來,自行車已經(jīng)騎遠(yuǎn)了。

馬良拍了拍身旁的“鳥籠”說:“那人你認(rèn)識嗎?”浩明說:“那小子他爹我認(rèn)識,百貨商店的王百強?!?/p>

兩輛自行車都跟年輕的姑娘有關(guān)系,馬良就把自行車和找對象畫上了等號,仿佛只要有了自行車,找對象這個老大難問題也會迎刃而解。這一點他沒有跟浩明說,只在自己心里默默地想,想著想著,他還會偷偷地笑。浩明看見了就說:“發(fā)神經(jīng)了?”馬良本來還偷偷地笑,笑是被一層薄膜包起來的,這一說,那層薄膜也破了,笑容密密麻麻地爬上了臉,他說:“我好像看到了以后的日子。”

“神經(jīng)病!”

馬良的愿望在幾個月后終于實現(xiàn)了,他走了十多里路,才把自行車推回了家。區(qū)公管所還發(fā)了一本小小的證給他,相當(dāng)于自行車的出生證,從編號上推斷,他這輛自行車是全區(qū)第二十三輛。馬良所在的大西區(qū)一共有三個像三七市一樣的鄉(xiāng)鎮(zhèn),也就是說在廣袤的大地上,他的自行車只有二十多個同類,這讓馬良有點得意。

自行車在家門口一擺,全村的人都過來看熱鬧。尤其是那幫孩子,趴在地上,捏外包裝上的泡沫紙,那些小氣泡一捏就破,有點像點鞭炮,讓他們玩得樂此不疲。那些小孩的家長在旁邊喝止,說別摸了,油漆摸壞,要賠的。

馬良方方正正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他笑呵呵地說,沒事,讓他們摸。

自行車擺在那里,馬良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尊貴了不少,以前從來不跟他打招呼的人也變著法子找他套近乎,他們問的問題都很業(yè)余,馬良有點懶得搭理他們。也奇怪,越不把他們當(dāng)回事,他們越覺得馬良已經(jīng)今非昔比。

馬良自從買回那輛自行車,家里仿佛成了展覽館,每天都有絡(luò)繹不絕的人上門來參觀。馬良覺得不能再這么展示下去了,這樣展覽產(chǎn)生不了效益,而且把自己的手腳困住了。買回自行車以后,他的睡眠也淺了,夜里老鼠出來活動,腳步聲他都聽得一清二楚。白天也不敢出門,只要自行車一離開視線,他就心跳加速,惶惶不可終日。

他推著自行車去了修鞋鋪,浩明一看到自行車,有點不太敢相信。

“你真的把它買回來了?”

“這有什么?想到了就去做?!?/p>

“你會騎了嗎?”

“還沒學(xué),這幾天正琢磨這事,無論如何得馴服它。”

“你真有意思,它又不是一匹馬。他們只管賣,不管教嗎?”

“忘了問了,付完錢,辦完證,就推回來了。”

“這得找個會騎的教你,自學(xué)我看太難了。”

“你有認(rèn)識的嗎?”

“找王百強去,讓他兒子教你。”

“王百強我知道他,可他不認(rèn)識我啊,這事要拜托你了?!?/p>

“放心放心。”

幾天以后,浩明跟馬良說,王百強的兒子答應(yīng)了,不過要收教學(xué)費。馬良說,“包會嗎?”浩明說,“那要去問他,他說只要在地球上走路的人,一般都學(xué)得會?!瘪R良說,“那好辦,只要教會我,出錢都是小事情?!?/p>

浩明憤怒地看了一眼馬良說:“你好像還沒有財大氣粗到這個份上!”

“總得有代價,誰叫我喜歡。”

浩明提醒馬良說:“這小子嘴上毛還沒長齊,你也別全信,他后來牛越吹越大,說憑他的智商,只要有人教他開飛機,他也學(xué)得會。這是人說的話嗎?當(dāng)時王百強也坐著,一看兒子離譜得厲害,走過去就是一個腦刮子。”

馬良聽糊涂了,他說:“那到底靠不靠譜?”浩明說:“只能讓他先教教看,目前據(jù)我們知道的,三七市就他一個人會騎自行車,也只能找他了。我是這么跟王百強說的,教學(xué)費應(yīng)該付,先付一半,等學(xué)會了,再把余款結(jié)清。”

浩明在說的過程中,馬良頻頻點頭,毫無疑問,他又做了一件漂亮的事情。

馬良第一次跨上自行車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為什么需要付錢。王百強的兒子扶著自行車的后座,那簡直在牽一頭又大又笨的鐵牛,往死里拉也沒用,還沒開始蹬腳踏板,馬良就歪歪斜斜地倒地了。

“你笨死了,那么慌干嗎呀,頂多是個摔倒嘛。”

馬良對小師傅唯唯諾諾,他擔(dān)心小師傅失了耐心,撇下他不管了。他爬起來自己校正了一下車龍頭,然后附和說:“有點體會了,學(xué)這個首先不能慌。”

“那就對了,接著上唄?!?/p>

曬谷場上看熱鬧的人很多,馬良用笑臉沖他們打招呼:“我還不太會,你們退后點,我怕撞著你們。”人群自動地往后縮了一圈,小師傅說:“有我把著,你撞個屁人啊?!?/p>

馬良又踉踉蹌蹌地騎了上去,他只要身子一斜,就會引來人群的一陣驚呼,這種驚呼讓馬良的心忽上忽下的,他聽到背后的腳步聲也是松一陣,緊一陣,小師傅的音量不大,罵聲綿綿不絕。馬良有一陣覺得自己成了干農(nóng)活的蠻牛,一點不敢怠慢,生怕那皮鞭從背后抽過來。

“歇一下,牽得累死了。”小師傅在背后氣喘吁吁地說,馬良卻不知道怎么讓兩條腿停下來,小師傅又罵上了,“剎車不會剎啊,那又不是裝飾品,笨死了?!瘪R良才反應(yīng)過來,手底下還有兩個剎車。

馬良最終花了兩個月時間學(xué)會了騎自行車,到學(xué)會的那天,王百強的兒子后悔得直跺腳,他說,這么個東西別人兩天就學(xué)會了,你能學(xué)兩個月,這也算人才了。馬良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多費了工時應(yīng)該多交錢。他當(dāng)即把學(xué)費一分不少地交給了他,交完學(xué)費,他跨上自行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馬良回到修鞋鋪,像脫胎換骨換了個人,神采奕奕地去敲浩明的門。

浩明笑嘻嘻地看著他說:“一看就知道功德圓滿了。還好嗎?這東西難學(xué)嗎?”

“我應(yīng)該早點領(lǐng)悟到,這東西越怕越騎不好,其實它就是個胯下之物,讓人騎的,我應(yīng)該早點擺出主人的氣勢來,說不定早會了?!?/p>

“哦,事后諸葛亮!不過能學(xué)會總是好的?!?/p>

“騎上它,我才明白為什么形容一個人跑得快叫‘風(fēng)快,耳朵旁邊就是風(fēng)聲,呼啦啦頭發(fā)全往后揚,你看看我的頭發(fā),跟理發(fā)店吹出來似的?!瘪R良揪了揪頭頂上的“鳥窩”。

“那是今天風(fēng)大,我棚外的牌子也被刮下來了?!?/p>

“改天樹葉不動,我騎給你看,能騎出毛主席的發(fā)型來?!?/p>

“就是比走路快這么一個優(yōu)點?”

“快好啊!眼睛看出去,遠(yuǎn)處一個螞蟻大的黑點,我想看清楚點,腳下蹬兩三下,黑點就到跟前了,哦,原來是誰誰誰?!?/p>

“你說的是望遠(yuǎn)鏡?!?/p>

“對,它就是望遠(yuǎn)鏡!你看過風(fēng)吹起波紋的湖面嗎?一層層朝你滾滾而來,騎自行車就是這個感覺,不同的是湖面那是虛幻的,這里看到的是實實在在的,遠(yuǎn)處的路、稻田、村莊、婦女、牛、小狗,等等,撲面而來。”

“我理解的,你新鮮勁還沒過,一個月過后,你就不會再這么興致高昂了?!?/p>

“你太沒勁了,專潑冷水。”

“我是應(yīng)該潑潑你冷水,你懂不懂玩物喪志是什么意思?前前后后,買車學(xué)車耽誤了你多少生意,再這么下去,你的修鞋鋪可以關(guān)門歇業(yè)了?!?/p>

馬良沒有再聊開去,浩明說得句句在理,在自行車上他確實賠進去不少精力,只是玩物喪志的說法,馬良并不認(rèn)同,這是圓自己一個夢想,開修鞋鋪最終的目的不就是為了生活嗎?

這時候,馬良又開始“卑鄙”了,他覺得浩明的義正詞嚴(yán)中也包含著復(fù)雜的私人因素,當(dāng)初他就覺得自己不可能學(xué)會騎自行車,而偏偏自己又學(xué)會了。本來大家都在同一個檔次上,現(xiàn)在有了自行車,兩個人畢竟還是不同的,而浩明的腿顯然是永遠(yuǎn)騎不了自行車的。所以,講述得越美好,對他來說越容易心里失去平衡。

如果那天換一個聊天對象,馬良能講一整個下午,他都備好了五口搪瓷杯的涼茶,準(zhǔn)備給機關(guān)槍似的嘴巴降溫,結(jié)果這五杯涼茶并沒有派上用場。整個下午都在一種奇怪的氛圍中度過,他不停地給人修鞋,浩明也不主動探出小窗口跟他聊天。

本來在天堂快活,一下子掉回人間,原來現(xiàn)實很殘酷。馬良憤憤地想,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好粥。

馬良不騎自行車的時候是個修鞋匠,騎上自行車大約會變成一個詩人。那天回家,他突然發(fā)現(xiàn)村里沒有一條好端端的路,很多石頭在路上埋了悠久的歷史,露頭的部分被磨得像鵝卵石一樣光滑,自行車騎過去,五臟六腑都快被顛出來了。那時候,馬良就決定給村里修一條像樣的路。

起這個念頭還有一個原因,馬良跟誰都沒有說,他覺得這是早晚的事。他覺得只要把自行車騎得爐火純青,他那個生理缺陷是可以被掩蓋的。要掩蓋生理缺陷,他就不能離開自行車,那就需要一條“條條道路通羅馬”的路,這樣看來,修路就非常有必要,甚至可以說是必須的。

馬良開始愚公移山似的修路,讓村里人驚訝不已,他們猜到這源起于那輛獨一無二的自行車,但大家異口同聲地稱贊說,這是馬良在為大家做好事。只有上了年紀(jì)的老頭老太太看到馬良在平整門前的路時,顯得很不好意思。給他端一碗熱茶,或者送一條擦汗的毛巾,以緩解內(nèi)心的不安。

馬良足足修了一個月,這一個月他一天也沒去修鞋鋪。等工程告一段落,回到修鞋鋪時,馬良發(fā)現(xiàn)浩明一個月前生的氣還沒消除。

“你這一個月去哪里了?我都快被修鞋的人問癱瘓了?!?/p>

“做了一件好事,無償給村里的路平整了一遍。”

“好端端的修路干什么?這路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我心疼我的自行車?!?/p>

“我看你已經(jīng)病得不輕了,真后悔當(dāng)初給你出了這么個餿主意。”

“我知道你為我好,我能有今天,仰仗的全是你。”

“我以為我不會看錯人,看來還是我錯了。三七市歷來是個做生意的地方,你去看看,哪個做生意的跟你一樣?開業(yè)一天,歇業(yè)一個月,你有沒有職業(yè)道德?”

“你說得太嚴(yán)重了,這一個月我又不是游手好閑去了,不是修路去了嗎?”

“你為來為去就是為了你那輛自行車,你敢說不是玩物喪志?我看你比王百強的兒子還不如。”

“自行車還了我尊嚴(yán),有什么不好的?我開修鞋鋪不就是為了日子能好一點嗎?你好像見不得我好?。 ?/p>

馬良一說完這句話,就開始懊悔,但這句話好像在他心里憋了很久,感覺一張口,它就會溜出來,以前是自己牢牢地看守著,現(xiàn)在心火一大,就跟開閘泄洪一樣,它面目猙獰地自己跑出來了,把馬良嚇了一跳。

浩明的臉轉(zhuǎn)了顏色,他發(fā)達(dá)的手臂微微地有些顫抖,尷尬的靜默之后,他重重地把手里的鐘表摔在了桌上精密的零件堆里,又是長時間的沉默。那陣子,馬良雖然站在“鳥籠”外面,但他好像也聽到了“鳥籠”里各種各樣鐘表發(fā)出的秒針走動的聲音。

馬良站了一會,隨后低著頭張羅修鞋鋪的開張,他突然聽到了這么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去愛你的自行車吧,這個修鞋鋪我看也別開了?!?/p>

修鞋鋪的主意確實是浩明出的,但行頭都是自己彈棉花彈出來的,無非在浩明的工作棚旁邊占了一小塊地方,憑什么他說不開就不開?馬良之前的愧疚像玻璃上的水珠,經(jīng)過太陽一烤,“嗖”的一下沒了蹤影,馬良感覺自己還添了一肚子的氣。

“鞋子我可以不修,以后我開修車行去,反正自行車會越來越多,我不相信開修車行能餓死人!”

“爭下去沒有意思了,你走吧?!?/p>

兩個曾經(jīng)好到無話不說的人,翻起臉來竟然比翻書還快,這是馬良沒有想到的。不歡而散后,馬良迅速收拾了行頭,騎上自行車往回走。一路上,他想到前一天還打算有機會捎上浩明,讓他也感受一下奔跑的感覺,眼下兩個人卻分道揚鑣了,不禁鼻子發(fā)酸,風(fēng)“嘶嘶”地叫著,吹著吹著,把他眼淚也吹出來了。

那天,馬良騎著自行車駛過了自己的村莊,他大約也怕熟人看到自己哭的模樣,就一直往前騎,把自己的村莊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了身后。后來有人說起了這個事,說在馬路上看見了一個男的,騎著自行車,一邊騎一邊“嗷嗷”地大哭,動靜搞得很大,他們以為是報喪的,還特意目送了很長一段路。

馬良那天一直騎到了萬家?guī)X,萬家?guī)X有兩個差不多六十度的坡面,坡頂上有一條石頭砌成的天橋,從遠(yuǎn)處看像一條橫著的長頸鹿脖子。按理說自行車是騎不上那個坡面的,距離太長,很考驗?zāi)_力,但那天的馬良身上被一團火包裹著,歪歪斜斜地被他一直撐到了坡頂,到了坡頂,他整個人已經(jīng)虛脫,就放任自行車往下坡滑行。

自行車越滑越快,從自行車變成了脫韁的野馬,后來又從野馬變成了飛鳥。那時候馬良慌了起來,他不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是自行車不能急剎的,尤其不能剎前輪的剎車,隨著一聲輕微的爆炸聲,馬良從車上飛了出去,最終他像只蜷縮起來的動物,滾了好幾十米,滾到一堆亂石中才停了下來。

馬良被人送到衛(wèi)生院的時候,里面的醫(yī)生嚇傻了。他渾身上下被血浸泡透了,人處于昏迷的狀態(tài),掐人中也不管用。衛(wèi)生院不敢接,通知了縣里的醫(yī)院,一輛拉著警報的救護車把馬良接走了。

馬良經(jīng)過搶救,撿回了一條命,但他那條完好的腿沒保住,傷口主要集中在大腿的動脈,大量失血過后它已經(jīng)壞死了。馬良在醫(yī)院里躺了三個月,然后拄著拐杖,拖著一條空蕩蕩的褲腿出院了。

出院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輛被好心人送回來的自行車送人了,送給誰,大家都不知道。至于是送的,還是低價轉(zhuǎn)讓的,一直在大家的嘴里反復(fù)爭論,最終也沒人敢問馬良,這成了一個謎團。

之后,仿佛一夜之間,三七市的馬路上多了很多自行車,那些自行車長得也一模一樣,一個比一個騎得快。大家說,馬良的那輛自行車肯定也在里面。

村里人很少看到馬良,只有姜太婆偶爾給他送一碗面去,姜太婆說,這是個好人,修完路以后不能忘記他。附和的人很多,但真正像姜太婆一樣做的人很少,他們從姜太婆的口中得知,馬良用一條半身高的板凳當(dāng)拐杖,失去一條腿后,他看上去矮了一大截,仿佛跟修鐘表的浩明差不多高了。

浩明在某一天去敲了馬良家的門,他在門外敲了很久,也不見人來開,一推發(fā)現(xiàn)那扇門虛掩著,推開門,發(fā)現(xiàn)里面窗戶全關(guān)著,黑得很厲害。他沖黑暗中喊了兩聲馬良,也沒見回應(yīng),他以為馬良出去了。走進去,他才發(fā)現(xiàn)馬良一個人坐在灶臺下,馬良的眼神有點癡呆,看到人來,他仿佛才反應(yīng)過來,立刻驚慌了起來。

“是我,浩明,我是浩明!”

浩明看到馬良鎮(zhèn)定了一下,然后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這之后,那個“鳥籠”旁邊又出現(xiàn)了修鞋鋪的行頭,是浩明從他的“鳥籠”里搬出來的,搬完了修鞋的工具,浩明又從“鳥籠”里拿出了很多雙鞋子,那些鞋子大部分都是嶄新的。

等一切擺完以后,人們把目光投向了馬路的盡頭,那里仿佛隨時會出現(xiàn)一個奔跑的身影。

責(zé)任編輯 李倩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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