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草詩情，書香幽幽

徐美珍

此刻我正坐在咖啡館的一角，窗旁灑落冬日午后的陽光，我在咖啡香和暖陽里開始書寫我與文學的故事。

北京三里屯有家店鋪，名叫“氣味圖書館”，它販賣的并非圖書，而是各種特殊味道的香水，例如泥土、暴風雨、草地、草莓冰激凌等等，其中有我最愛的一款，叫作平裝書。它的靈感來自于一本布滿灰塵的舊書，陳舊發黃的紙張中透出淡淡的甜味，那是古籍中常有的蕓草香。發現這瓶特殊氣味的香水時，我欣喜萬分，因為我與文學相識相伴的故事正是發端于這種氣味。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初中時代某天晚自習結束后，回家的路上，我無意間發現一家不大的書店，循著書店暖暖的燈光走了進去。店內高高的書架直抵天花板，地上也堆滿了書籍。書店老板坐在收銀臺后專注地閱讀，注意到有顧客進來，便抬起頭來給了我一個微笑，示意我隨意翻閱。這無聲卻彼此會心的交流給人以無以名狀的安寧，我隨手拿起一本略有年代感的書，捧到眼前細看，首先吸引我的不是書中的內容，而是書的氣味。那一刻，安靜的書店仿佛成了一座花園，我感受到一朵朵玫瑰在我身旁次第開放，芳香四溢。我一直覺得這是一種宿命似的安排：在一個寂靜的夜晚，懷著一種樸素的情懷，邂逅一個樸素的書店，遇見一種樸素的味道，開始一場與蕓草香與閱讀樸素而又浪漫的旅行。

同樣是初中時代，一位教古文的老師，在一個蟬聲聒噪的夏日，用充滿古韻的朗誦和詩意的解讀，瞬間將我帶到了他所描繪的畫卷里，進一步激發了我對文學的興趣和熱愛。我開始從著迷于書頁間的香氣，轉而去探尋書頁上那一行行一個個文字的意味，去用心細嗅另一種書香——那些流淌在蕓草香味中的文化情懷。書而有香，老先生平仄相間的朗誦告訴我，書香不僅僅是紙張、油墨以及裝幀中摻進的淡雅氣味，更是一種文化的魅力，是古人隔著千年時空，給我們帶來的心靈的滌蕩，是身處喧囂之中依然能夠感受到的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猶記得手捧《詩經》，讓每一個文字在臂彎中淺吟低唱時的內心感動；猶記得夜讀《史記》，觀古之興替，讀千年人心，嘆帝王偉業時的心潮澎湃；猶記得漫翻舊書邂逅紅樓，心徑留香時的徹夜未眠……

滄桑逝水，風習遞嬗，那些古籍中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味在現代出版的書籍中已經很難聞到，但是蕓草雖遠，書香猶在。在我所讀的高中，有一條師生來往宿舍和教室的校道，路的兩旁分別種著一排銀杏樹，每到深秋時節，滿樹金黃，滿地落葉。我經常在午休或傍晚時分，與三五好友一起漫步校道，聊聊最近讀過的書，談談對某篇文章的理解。記得在一次暢談中，我談起正在閱讀的林徽因傳記中所提到的“太太的客廳”，上個世紀30年代，金岳霖、錢端升、張熙若、陳岱孫、沈從文等哲學家、政治學家、經濟學家、文學家聚集在一起，對文學、藝術、學術作探求與對話，在這個客廳里，思想碰撞出了絢麗的火花。當時的我禁不住感嘆，也希望有這樣一個空間，我們圍坐在一起，開個“太太的客廳”式的文化沙龍。身旁的好友卻提醒我，這不就是我們的“客廳”嗎？是啊，文學這個花園是不受物理空間束縛的，它是一個相對超然的“獨立領域”。我們所站立的校道就是我們獨有的“客廳”，飄著云朵的藍天是屋頂，鋪滿落葉的校道是地毯，我們這些對文學擁有純粹熱愛之心的普通的高中生，也能夠在這個大自然為我們打造的“客廳”里暢所欲言。

少年情懷總是詩。十七八歲，也正是渴望傾訴、渴望將心事訴諸筆端的年紀。于是，我試著拿起筆，試著用自己的方式來傾訴情感，關注生活，在自己的文章中記錄瑣碎，透視生活。當思想在筆尖流淌，當文字在白紙上躍動，一種獨有的寧靜讓我一度深深迷戀上了寫作。“最是書香能致遠，腹有詩書氣自華”，雖然時光流轉了20多年，但是當年語文老師給我的這句評語至今仍讓我感念。他不知道他的一句“最是書香能致遠”給了一個喜愛文學的女孩多大的動力，甚至在日后的生活中，每每遭遇困頓、挫折都能讓她一如既往地用閱讀、用寫作來撫慰心靈。書香致遠，這是老師對我的期盼與囑托，更是文字給我的暗示和啟迪。

高中畢業后，我自然而然地選擇了師范類院校的中文專業，那時的我像一塊海綿，最大限度地吸收教授、學者們傳授的文學專業知識。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開始帶上書籍旅行，用雙眼看繁華、蕭瑟、多彩、樸素的景象，用雙腳走平坦、崎嶇、干裂、泥濘的道路。每次旅行，書總是第一時間被我放進行李箱中，陪伴我走過整個旅程。我用閱讀創造了一個消音器，消除了人來人往的嘈雜，留下一份清凈。上海、北京、內蒙古、新疆、海南……我走過大半個中國，把看到的聽到的與讀到的進行比較，同時寫下所見所聞以及真實的感受和想法。每一趟旅行都豐富了我的人生，也豐富了我的思想。每一趟旅行更是我的文學花園里一朵玫瑰的新生與開放。

如今的我已從事語文教學二十多年，站在三尺講臺上，我十分樂意將自己建造的文學花園與學生們分享，同時在教學中不斷修葺這座花園。每一屆學生中，總有幾個特別熱愛文學、對寫作很有熱情的學生，看著他們課余時間捧書閱讀的模樣，總能回想起學生時代的自己。在現今這個崇尚“快”的時代，他們與我一樣依然選擇去圖書館，去書店，在一列列書架前與好書不期而遇。然后，在夜深人靜時，打開書房的燈，慢慢翻閱，細細品味。

此刻，窗外的冬日暖陽已消失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盞盞亮起的萬家燈火，不知其中哪一盞是為熱愛文學的少年而亮起。桌上的咖啡杯早已空了，從圖書館借來的書還在一旁安靜地陪伴著我。我攜上書本，推開咖啡館的門，走入夜色中，繼續我與文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