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偷月”

宋殿儒

“月是故鄉明”。每到中秋節來臨，我都會思念起家鄉的那個月亮，以及月亮下的那個苦澀而又甜蜜的童年“偷月”來。

當年，在鄉下農村過中秋節，總是伴隨著農忙。農民們，一年的辛勞，就是在中秋節這段時間里與老天搶奪勞動果實。那時候，秋雨特多，農民們如果略有大意，一季的莊稼就會被老天奪走，來年就無法生活。而中秋節還是要過的，因為在家鄉人眼里，這個節日就是一個小年，是一個舉家團圓，預示來年圓滿豐收的重要節日。

中秋節，村里的鄉親們，會舍得花些口糧錢，到供銷社買些月餅，再割一點兒豬肉，在中秋節的晚上，一家人會把飯桌擺在小院中能看到月亮的地方，改善一頓生活。

那個年代，農民們的生活是十分困難的，過中秋節也十分簡單。不過盡管小氣和簡單，卻在我們兒童眼里，就如過“大年”了。因為，在家鄉農村過中秋，不僅能吃上一個月餅和一碗大肉，更主要是還能讓我們兒童盡情的“偷月”玩兒。

我們那代人的童年，好玩兒的事情太少了，每天面對的幾乎全是學習、拔豬草、喝紅薯湯、吃玉米高粱面窩窩。而對玩耍，幾乎只有在學校的那個下課時間。然而，往往那時候的玩耍，還經常被老師罵為“搗亂”。大山的靜謐和清苦，對于一個兒童來說，并不算什么不開心的壞事，而不能盡情的玩耍，則是我們那一代人最大的缺憾。有缺憾，我們的童年就有對玩耍極大地渴望。

按家鄉的風俗，兒童們可以在中秋節這天夜里盡情的做“偷月”玩耍。“偷月”，實際上是兒童在中秋節晚上偷吃月餅的活動。這個活動中，但凡是兒童，都可以單獨，或結伴到別人家中偷吃月餅。這是村里數百年以來的風俗。每到中秋節晚上，各家都會在自己家藏幾個月餅，有意讓孩子們來偷。家鄉老輩人講，“偷月”就是偷福，誰家孩子偷來了月餅，就好像偷來了十五那個異常圓滿的月亮，來年的家事會一帆風順，圓圓滿滿。“偷月”是兒童們最為歡樂的一件事，我們會合伙去偷月餅，偷來后，我們會一塊兒聚餐，大家伙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在吃月餅的同時，還要捉迷藏，玩“狼吃羊”等一些非常開心的事情。

不過家鄉人的“偷月”習俗可不僅僅是兒童們的“吃和玩”，還有另一番深奧的意蘊。

記得，有一年中秋，父親因去供銷社晚了點兒，沒買到月餅，因而，媽媽就自己用黃玉米面和紅糖做了些月餅。盡管這種月餅吃起來比平素的窩頭好吃多了，然而在我的心里它卻不如供銷社的月餅。因而，中秋節那天晚上，我就下大力氣到別家去偷月餅。那一晚，我一連偷了十二家的月餅。偷這十二家的月餅中，使我最為緊張的是偷與我家“反貼門神”的那一家。當我悄悄地隱入他家的門里時，突然那個平時總愛罵娘的女主人就沖進門來。當時，我心里就想：“完了！”這女人一定要抓住我的小辮辮扇耳光了。誰知，這兇煞惡神的女人，只是用眼睛斜斜我躲藏的門角兒，就出門走了。

那一天，我回到家，就問媽媽為什么那個女人不揪我這個“小偷”報復咱一下呢！媽媽則說，“這就是咱鄉下的好，中秋節不記仇，鄉里鄉親的，不能有永遠的仇恨……你偷走了仇人的月餅，月亮會看到的，會給他們記下寬宏大量的一筆……”

時光荏苒，轉眼，家鄉的中秋偷月已經遠去了，可是媽媽的這些話，一直使我敬畏著。

我們現在在城里過中秋節，那是無法形容的豐盛，可是唯一遺憾的是，沒有給我真正啟迪心靈的東西，這個味道，好像永遠也趕不上那個味道，就像一個人的童年，無論它有多么的苦澀，然而她卻總是讓人迷醉和不可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