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利明
(華中師范大學 中國農村研究院,湖北 武漢 430079)
農民自愿:集體經濟有效實現形式的主體基礎
張利明
(華中師范大學 中國農村研究院,湖北 武漢 430079)
集體經濟的主體在于個人,農民自愿是集體經濟有效實現形式的主體基礎,集體經濟的存在和發展建立在農民自愿選擇和自主決定的基礎上。就自愿的程度而言,農民的自愿可以分為自發性自愿、誘致性自愿和強制性自愿等不同的類型;誘致性自愿根據不同的方式又可分為引導性自愿、示范性自愿、動員性自愿等類型。不同類型的自愿對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會產生不同的影響。在當前探尋集體經濟有效實現的過程中,尤其需要充分尊重農民的意愿和要求,發揮農民合作的積極性和創造性。
自愿;集體經濟;有效;實現形式
從集體經濟的本原來看,它是集體成員基于自覺和自愿而形成的一種經濟形態,個體的自愿聯合是集體經濟形成和發展的基礎。由于對個體自愿在觀念上認識不足,在實踐中踐行不力,導致我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經歷了曲折的歷史過程。在當前探索集體經濟有效實現形式的背景下,如何重新認識和深化理解自愿原則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與實踐價值。本文試圖通過對農民自愿進行細化和分類,闡述農民自愿對集體經濟形式的影響,以此來分析農民自愿與集體經濟有效實現形式這兩者之間的關系。
集體經濟是由個人聯合而形成的經濟形態,其內涵涉及到集體與個人兩者之間的關系。從理論上講,集體是個人的聯合,個人的相互結合構成了集體。對于集體而言,個人自愿聯合的程度越高,越有利于實現集體的穩定性和持續性。通過外部力量的介入或控制,雖然也可以達成個人的聯合,從而形成集體,但這類集體可能難以穩定和持續,而一旦外部支配的力量過強而個人自愿的程度很弱時,形成的集體將更難持續。因此,要維持一個穩定、持續的集體,就需要尊重個體的自愿。
關于集體與個體自愿的關系,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看來,一方面個體的自由離不開集體,并在集體中得以體現。“只有在集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集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84頁。另一方面,馬克思關注集體并不是否定個體的自由,而是更強調個體自由對于集體的重要性。認為“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覺的活動”,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6頁。集體的發展離不開個體的自由發展,真正的集體是“自由人聯合體”,是“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04頁。馬克思從歷史變遷的角度區分了“虛假的集體”和“真實的集體”,指出在生產力高度發展的基礎上,社會成員自由聯合起來的集體才是真實的集體。“它用事實證明了那種專制的、產生赤貧現象的、使勞動附屬于資本的現代制度,將被共和的、帶來繁榮的、自由平等的生產者聯合的制度所代替的可能性”。④《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6卷,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219頁。在馬克思看來,集體是個體自由聯合的產物,個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是集體形成的基礎。
而作為不同的經濟形態,個體經濟和集體經濟的主體都是個人,是一個個具體的鮮活的個體。作為個體經濟,其行為談不上自愿與非自愿,其運行是按照個體意愿進行的自主決定;而集體經濟則不同,它涉及到個體的結合與聯合,因此就有自愿與非自愿之分,個體是否自愿,對集體經濟的形成和發展具有重要影響,個人自覺、自愿的聯合才更有利于集體經濟的持續發展,可以說,個體自愿是集體經濟存在和發展的主體基礎。關于個體自愿與集體經濟的關系,以往已經有諸多的論述和研究,具體來看,主要包括三個方面。
(一)個體自愿是集體經濟存在的基礎
馬克思恩格斯關于集體與個體關系的闡釋為我們理解集體經濟的本原奠定了基礎。由于集體是“自由人的聯合體”,因此,集體經濟則是集體成員自愿聯合而成的一種經濟形式,它是個人在自愿和自主基礎上的結合,個人自愿結合的程度越高,集體經濟的存在則越穩固。個體是否參與、以何種方式參與,由個體根據自己實際情況和真實愿望自由選擇,是一種自由選擇的經濟行為。正因為如此,在合作社與集體經濟的發展過程中,馬克思恩格斯始終強調“自愿原則”,從尊重農民的個體自愿出發,促進合作社和集體所有制的發展。“我們則堅決站在小農方面;我們將竭力設法使他們的命運較為過得去一些,如果他們下了決心,就使他們易于過渡到合作社,如果他們還不能下這個決心,那就甚至給他們一些時間,讓他們在自己的小塊土地上考慮考慮這個問題。”①《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00頁。這說明在促進農民參加合作社的問題上,馬克思和恩格斯非常注重農民個體的自愿,認為個體自愿是集體經濟存在的基礎。
列寧繼承了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并對“自愿原則”進行了更為深刻的闡釋,進一步論述了集體經濟中堅持自愿原則的必要性。列寧認為:“只有那些由農民自己自由發起的、經他們實際檢驗確有好處的聯合才是有價值的。在這件事上過分急躁是有害的,因為這只能加深中農對新事物的成見。”②《列寧全集》第36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97頁。在列寧看來,合作社與集體經濟的發展,關鍵在于勞動者能否真正自愿地參加這種活動。列寧認識到農業合作化不能一味追求名不副實的公有制,而應該嚴格遵循農民自愿的原則,充分保障農民的個人利益。
我國在農業合作化和集體化發展的過程中,也一直強調農民自愿的原則,將農民的自愿作為集體經濟發展的一項基礎條件。在1950年7月,劉少奇主持制定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合作社法(草案)》中就明確規定:“合作社是勞動人民群眾自愿聯合、保護自己的正當利益的經濟組織”。③《中共黨史參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0頁。1951年12月形成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于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的決議》中,同樣強調了農民自愿的基礎地位,指出“在處理互助組和生產合作社內部所存在的任何問題上,有兩條原則是必須絕對遵守的,就是自愿的原則和互利的原則。”④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廳:《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99頁。而1953年發布的《關于發展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決議》中,更明確指出:“發展農業合作化,無論何時何地,都必須根據農民自愿這一根本原則。”⑤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上卷),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年版,第340頁。
(二)個體自愿是保障集體經濟持續性的前提
個體自愿不僅是集體經濟存在的基礎,而且對于集體經濟能否持續和穩固發展具有重要影響。一般而言,個體自愿聯合的程度越高,集體經濟發展的持續性和穩定性越強。如果不尊重農民的自愿選擇,即使在短期內通過強制的力量可以使農民達成合作,但這種合作勢必難以持久。《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于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的決議》中指出:“強迫命令就是違反自愿和互利的原則,而且容易傷害聯合中農的政策,即使運動能夠暫時轟轟烈烈一陣,但是不能夠鞏固的。”⑥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廳:《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99頁。“如果群眾是不自愿的,社鞏固不下去,讓積極分子長期脫離群眾,我們最終還會連積極分子與群眾一起脫離,并造成社會生產的巨大損失。”⑦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上卷),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年版,第332-333頁。因此,要想保持集體經濟的持續和長久發展,就必須尊重農民的個體自愿。
另一方面,只有通過農民的自愿選擇和自主決定,農民之間的相互合作才有后續發展的保障,因此,集體經濟在實踐中無論是調整、改革還是進一步發展,始終都需要尊重農民的意愿,否則一旦陷入強制或是被迫狀態,集體經濟就將難以為繼。“當他們不自愿入社時勉強要他們入社,只會增加社內的動搖與不滿成份,造成合作社的長期不穩定狀態。”⑧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廳:《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303頁。在集體合作的過程中,非自愿因素的介入將會影響農民的心理,從而對其行為造成波動和影響。“群眾被威脅入了社,現在有很多社員要求退社,有的社員為了達到退社目的,故意毀壞社的工具,企圖叫社把他開除。”①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廳:《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154頁。在我國農業集體化的過程中,由于在實踐中受到非自愿、強制性因素的影響,不同階段、不同地區的農民會出現一些抵制現象,除了日常勞動中的“偷懶”、“磨洋工”、“開小差”之外,許多農民還以謠言、詛咒和搗亂等形式表達不滿。②李懷印:《鄉村中國紀事:集體化和改革的微觀歷程》,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44-70頁。農民這些行為的產生,勢必造成集體成員之間的合作難以持續。
(三)個體自愿是實現集體經濟效率的重要條件
集體經濟效率是集體經濟有效性的重要表現之一,而個體自愿是實現集體經濟效率的重要條件。只有通過自愿選擇和決定,集體合作的農民才會有參與的積極性,才會在集體生產中充分發揮自身的主動性和創造性來促進集體經濟的發展。而當農民的個體自愿受到外部因素的強制和壓迫時,則會影響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從而影響集體經濟的效率。在我國農業集體化的實踐過程中,由于強迫農民而導致集體經濟缺乏效率的情況較為普遍。“強迫入社的結果引起群眾生產情緒低落。四區小龍場文選社,未并社前社員生產都很起勁,盲目并成一百四十四戶的大社后,冬季積肥和副業生產搞不起來,社員閑了一冬天,社里的二十多垛花生秧干和一堆堆的谷撓子都丟在村外場里,任風雪飄沒,無人經營。”③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廳:《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154頁。
個體自愿影響個體勞動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對于個體自愿的漠視和忽視將破壞農民集體合作的效率,甚至造成集體勞動的效率低于個人單獨勞動的效率。我國人民公社后期的許多實踐深刻反映了這一問題。林毅夫通過對我國農業集體化的效率進行分析,認為1958年之后集體經濟的效率下降,其下降的原因在于忽視自愿原則,在于農民入社后“退社權”的取消和強制因素的加強。他指出:“農業合作化運動變成了一個強制性的運動,……如果合作化運動中這一變化是逐漸發生的,農業的實績就會下降,如果這一變化是突然發生的,就會像蘇聯在1929年-1932年和中國在1959-1961年所發生的那樣,立即產生災難性的農業危機。”④林毅夫:《制度、技術與中閨農業發展》,三聯書店2008年版,第23頁。周其仁教授指出,由于國家的強力主導和農民自愿的喪失,使得“合作化”的過程成為一種運動化的治理,它所造成的強大壓力,將農民裹挾進集體組織中,從而建立起一種在實質上并非合作,而是受國家控制的統制經濟。這種國家統制經濟因為既缺乏對于生產者的激勵,又缺乏對于監管者的激勵而必然導致低效率。⑤周其仁:《中國農村改革:國家與土地所有權關系的變化——個經濟制度變遷史的回顧》,載于《中國社會科學季刊》1995年第6期。
綜上所述,以往對于集體經濟的研究,都強調了個體自愿對于集體經濟發展的重要性,突出了自愿原則的重要意義。但這些研究均是將個體自愿作為統一的整體來進行考察,沒有考慮到個體自愿更為深層的分類,只是對個體自愿與集體經濟進行單一的線性研究。而集體經濟的發展是豐富多彩的,其實現形式也是多種多樣的,不同的集體經濟形式中,農民個體的自愿存在著一定甚至很大的差異性,這就為我們進一步深化個體自愿提供了空間。
在已有的關于自愿與集體經濟的關系研究的基礎上,對個體自愿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分析個體自愿結合的程度與集體經濟實現形式之間的關系。就自愿的程度而言,個體自愿可以進一步分為自發性自愿、誘致性自愿和強制性自愿等不同的類型,而不同類型的自愿會產生不同類型的集體經濟實現形式。
(一)自發性自愿與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
從內涵來看,自發性自愿是指農民完全出于自身內心的意愿而自發作出的選擇,它遵從農民意愿的程度最高,因此對于集體經濟而言,根據農民的完全自愿,集體成員合作的自主性最強,也最有利于集體經濟的內在持續性。基于自發性自愿而形成的集體經濟,可以稱之為原發型集體經濟,這一形式主要是部分農民為了規避個體勞動的困境和風險,在共同利益的促使下,完全根據自己的意愿而相互聯合所組成的集體合作形式。從內在要素來看,這種類型的合作形式具有很強的內生動力和穩定的內在持續性,但是由于農民個體的局限性,如果僅僅依靠農民個體的自發性聯合,而缺少外部要素的協助,這一形式在實踐中可能面臨諸多困境。
同時,如果基于農民個體的完全自發,農民之間的集體合作有可能難以達成,形成的合作形式也可能難以大范圍內推廣。尤其是對于傳統的小農而言,如果基于完全的自愿,小農之間是否容易形成集體合作仍受到諸多質疑。馬克思認為完全依靠傳統小農的選擇難以達成合作,他在分析法國小農的時候,認為小農由于相互隔離而難以達成合作,指出“他們的生產方式不是使他們互相交往,而是互相隔離,……,好像一袋馬鈴薯是由袋中的一個個馬鈴薯所集成的那樣。”①《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677頁。曹錦清在分析中國農民合作問題時,認為小農長期分散、封閉的生產、生活方式決定的了“中國農民的天然弱點在于不善合。他們只知道眼前的利益,但看不到長遠的利益。更看不到在長遠利益基礎上形成的共同利益。因為看不到共同利益,所以不能在平等協商基礎上建立起超家庭的各種形式的經濟聯合體”。②曹錦清:《黃河邊的中國》,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167頁。從這些論述可以看出,對于傳統的小農而言,其相互合作和組織化的意愿可能較低,如果完全依靠小農個體的自愿選擇,其集體合作的可能性較低。
(二)誘致性自愿與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
誘致性自愿比完全自愿的程度相對較低,它主要指政府或者其他外部因素通過利用利益、經濟等手段,通過典型示范或者利益誘導等方式,引導農民參與到集體合作和集體經濟中來。誘致性自愿根據不同的方式,又可分為引導性自愿、示范性自愿和動員性自愿等。
引導性和示范性的集體合作方式總體上較為尊重農民的個體自愿,它對于集體合作的形成與持續進行具有較為積極的作用。引導性和示范性自愿在促進集體經濟的實現方面具有積極的效果,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也非常強調引導和示范作用在集體經濟發展中的作用。馬克思和恩格斯都認為在農民合作社的創立和發展過程中,無產階級政黨應該通過個別先行建立的合作社,借助其示范作用提供社會幫助,擴大農民合作社的社會影響,帶動農民積極地開展合作化運動。“我們對于小農的任務,首先是把他們的私人生產和私人占有變為合作社的生產和占有,但不是采用暴力,而是采用示范和為此提供社會幫助。”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10頁。“這些農業合作社的范例,將使最后一些可能仍在反抗著的小農看到合作社的大規模農場的優越性,而且也許使某些大農看到這些優越性。”④《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15頁。在中國農業合作化的運動中,同樣關注引導農民參與到合作化運動中來。《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于發展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決議》中指出:“用本身的制度和依靠自己的力量來證明它比單干與互助組優越,而且還善于團結和幫助單干農民與互助組,讓農民親眼看到合作社確實是為著他們自己的利益,而社內外的各種關系又都真正是合情合理的,這樣來吸引廣大農民群眾傾向社會主義。”⑤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廳:《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219頁。在尊重農民個人意愿的基礎上,通過引導和示范作用,有力地促進了農業合作化與集體化進程,這對于促進集體經濟的有效實現也發揮了積極作用。
相對于引導性和示范性自愿而言,動員性自愿則更強調政府等外部力量的作用,主要是通過政府的社會動員、政治宣傳、思想教育等手段,促使農民進行集體合作和參與集體經濟中來。在社會和政治動員的影響下,農民的自愿程度可能不斷下降,它雖然可能在短期內促進農民之間的合作與集體經濟的發展,但從長遠來看,它不利于發揮農民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可能阻礙集體經濟的持續發展,并有可能導致集體經濟效率的降低。在建國后的農業合作化運動期間,尤其是由初級社向高級社的過渡中,國家借助于政治宣傳和社會動員影響農民的入社決策,深刻地影響個體農民的參與選擇。“分批發展,首先是保證以貧農為骨干,吸納部分下中農參加,上中農和富裕中農暫時不參加,地主、富農則以后再說”⑥溫銳:《毛澤東視野中的中國農民問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87頁。,這種強調先后順序的社會動員模式,雖然客觀上為推進農業合作化運動的快速發展,但也造成了合作化運動中的盲目冒進,引發了農民的退社風潮,導致集體經濟難以持續發展。
(三)強制性自愿與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
就自愿的程度而言,強制性自愿是與完全自愿截然相反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農民自愿合作的意愿讓位于外部的強制因素。雖然在外部強力的推動力,農民達成合作的速度可能很高,集體經濟推廣的范圍可能更大,但是這種合作并非出自農民的個人意愿。這樣就將極大影響農民參與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在強制和被迫的作用下,集體經濟的效率勢必很低,集體合作也將很難持續。林毅夫認為1958年之后集體經濟效率下降來自于入社“退社權”的取消,“退出權被剝奪,于是集體化從一個自愿的運動變成一個強迫運動,安全閥被取消,自覺保護退出權對農業合作社的成功至關重要。”①林毅夫:《再論制度、技術與中國農業的發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12-227頁。因此,在強制性因素的作用下,雖然集體成員會形成一定的聯合,但這種聯合不是有機的聯合,它難以促進集體經濟的持續性。
(四)自愿類型與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到,在自發性自愿的情況下,農民是根據個體的完全自愿而聯合成集體,因此,其相互合作的緊密性很強;而從持續性來看,其發展的內在持續性強,但是如果僅僅依靠農民個體的自發力量,其在實踐中卻會面臨諸多障礙,在這種類型下形成的集體經濟,可以稱之為原發型集體經濟形式。
誘致性自愿相對于自發性自愿而言,其自愿程度相對淺一些,這一類型的自愿又可主要分為引導性自愿和動員性自愿這兩種。基于引導性自愿而形成的集體經濟,其成員集體合作的緊密型較強,而且由于外部積極因素的進入,其發展的持續性也較強,這種合作形式可以稱之為持續型集體經濟;而由于政府等外部力量動員而形成的集體合作,其合作的緊密型相對較弱,持續性也較弱,這一形式可以稱之為松散型集體經濟。
而因為外力強制而形成的集體經濟,其成員內部合作的緊密型相對很弱,發展的持續性也很弱,這一形式可以稱之為脆弱型集體經濟。

自愿程度與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
從我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過程來看,主要分為人民公社階段前的集體經濟時期、統分結合集體經濟時期和現代集體經濟時期。而人民公社前的農村集體化過程肇始于互助組,主要經歷了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和人民公社這四個階段。在不同的歷史階段,集體經濟中的農民自愿也有所不同。
(一)互助合作階段中的農民自愿
這一階段主要包括農業合作化時期中的互助組、初級社和高級社三個階段。1951年9月9日,中共中央召開第一次農業互助合作會議,標志著互助組階段正式啟動,而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的決議(草案)》中指出“在處理互助組和生產合作社內部所存在的任何問題上,有一條原則是必須絕對遵守的,就是貫徹自愿和互利的原則”。②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廳:《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41頁。最初的互助組階段主要是農民出于自發的意愿而相互進行聯合,由于基本上出于完全自愿,農民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組成各種各樣的互助合作形式,從類型上看主要有三種形式:簡單的勞動互助、常年的互助組和以土地入股為特點的農業生產合作社。③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廳:《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38-39頁。這些互助合作的形式主要都是農民根據各地不同的條件,在自身自愿選擇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由于在這一階段充分尊重了農民的意愿,集體經濟的發展得以穩步推進。
在互助組成立和發展的同時,農村的合作社也在各地得到一定的實踐。在初級合作社階段,農民仍然具有相當大的自愿成分,農民可以自主選擇參加或者退出合作社。在這一階段,農業合作化運動基本上是良性發展的。從實踐情況來看,在互助組和初級社階段,政府和干部主要通過政策引導和典型示范的方式積極吸引農戶加入集體合作中來,同時也在政策上允許農民退出合作社。在政策引導方面,“國家發放農業貸款三萬億元,以互助組和農業生產合作社為主要貸放對象,新式農具、優良品種、農用藥械等也以互助和足總組織為主要的推廣對象”。④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廳:《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82頁。通過政府的引導和扶持,互助組和合作社開始迅速發展。
隨著1955年夏“反右傾機會主義”在全國范圍內的展開,各級干部紛紛動員農民入社。從1956年秋開始,初級社開始向高級社過渡。在高級社階段,農民開始失去土地、農具和牲畜等,同時隨著高級合作社的不斷建立,“集體”與“個人”的邊界越來越清晰,農民的社員身份也不斷得到強化。1956年6月30日通過的《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示范章程》在“總則”部分,強調要把國家利益、全社利益和社員利益正確在結合起來,但在具體的操作層面卻只是規定“社員必須服從和保護全社的集體利益”,“合作社必須認真地對國家盡交納公糧和交售農產品的義務。”①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廳:《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564頁。從這“兩個必須”的規定可以看出,在高級合作社階段,農民的自主性就受到很大限制,在集體合作時便很難落實農民的自愿和自主選擇,而更強調農民對集體的義務和服從。可以看出,從互助組到初級合作社,再到高級合作社,農民的自主性呈現不斷下降的趨勢,農民自愿的程度也不斷降低,而受外部政府和政治因素的制約卻不斷加強。
(二)人民公社階段中的農民自愿
從1958至1960年的大躍進時期,以高級社為基礎,中國農村開始廣泛地建立“人民公社”。而在人民公社階段,農民一旦參加公社,其作為公社社員的身份便具有強制性和終身性,農民基本上喪失了自愿加入和退出公社的權利。在“政社合一”的體制下,農民基本上喪失了自主選擇的權利,被完全束縛在農村、土地和公社之中。由于農民個體的自主性受到極大削弱,其生產的積極性也急劇下降,這導致集體經濟難以持續運行,集體組織也難以為繼。而為了維持人民公社的延續性,政府只能通過外部的思想宣傳和政治動員來達到集體化的目的。從1957年底開始,各種報紙、廣播積極配合中央政策制造輿論,宣傳社會主義的集體道德。在思想動員的同時,許多地方為了推進人民公社,采取行政懲罰、政治施壓等強制命令的手段來促使農民加入到公社中來。在這種強制命令下,許多農民只能被迫加入到公社中來,而且一旦入社就根本無法退社,這就使得形成的集體經濟不但效率很低,而且非常脆弱。
(三)統分結合時期的農民自愿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施和推廣宣告了人民公社體制的解體,在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下,農民的自主權得到極大釋放,生產的積極性得到很大的提高。經過國家的放權和對農民的解縛,農民成為經濟化的自主者。并且,經濟自主必然孕育著政治上的自主,國家從財產權利方面給農民解縛的同時,還從政治上給農民解縛,從而導致的農民個人產權和自由的增多。②唐賢興:《產權與民主的演進:當代中國農村政治調控的變化》,《政治學研究》1997年第3期。在保障農民自主權的同時,重新確立了自愿原則在集體經濟發展中的地位。針對農村經濟發展的探索,鄧小平指出:“哪種形式在哪個地方能夠比較容易比較快地恢復和發展農業生產,就采取哪種形式;群眾愿意采取哪種形式,就應該采取哪種形式,不合法的使它合法起來。”③《鄧小平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23頁。1992年鄧小平在審閱十四大報告稿時,強調“在一定的條件下,走集體化集約化的道路是必要的”,同時又指出:“不要勉強,不要一股風。如果農民現在還沒有提出這個問題,就不要著急。條件成熟了,農民自愿,也不要去阻礙。”④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鄧小平年譜(下)》,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第1349頁。
在這一階段,雖然農民的自主性得到很大提升,但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主要強調了農民生產“分”的功能,忽視了生產中“統”的成分,農民的個體自愿和自主性雖得到很大提高,但集體經濟的發展卻面臨重重困境。
(四)現代集體經濟時期的農民自愿
在新的形勢下,隨著農村經濟社會的發展,農民對于集體經濟的發展有了新的需求和實踐,各地在實踐中探索出了集體經濟發展的新形式,各類專業合作社、供銷合作社、生產合作社、股份合作社等集體經濟形式不斷涌現和發展,這些均豐富了集體經濟的發展形式。但不同類型的合作社遵循農民自愿的情況也有所差異,由農民自發組成了專業和生產合作社許多是農民為了更好進行專業生產而由部分農戶自發組成的;當有部分自發組成的合作社產生效益時,會對周邊產生示范效應,政府會在一定程度上加以引導,促進合作社在地方進行較大范圍的推廣。
山東省東平縣結合地方實踐,在農民自愿的基礎上,探索出了土地股份合作的發展新形式。與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集體化時期的合作社不同的是,新型土地股份合作社的社員是自由、自愿合作,合作主體之間的地位平等,農民也有退社自由。針對個別合作社成員退社的情況,遵照章程規定,經股東代表大會通過,采取異地置換的方式給予退股。東平在實踐中探索出了能人引領型、農民合作型、政策資金引導型、產業帶動型等不同類型的土地股份合作形式。雖然這些合作社的發展政府起到一定的引導作用,但農民的自愿程度呈現一定的差異。其中農民合作型土地股份合作社所體現的農民自愿程度更高;政策資金引領型更多地體現了政府的引導和外部因素;能人引導型和產業帶動型則更多是示范性自愿的結果。這些不同類型的發展形式在充分尊重農民意愿、確保農民財產權益的基礎上,堅持入社自愿、退社自由,由群眾自主決定土地是否入股、何時退股。
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和條件下,集體經濟產生了不同的存在和發展形式,這些發展形式不僅為豐富集體經濟創造了條件,也為集體經的研究奠定了基礎。從發展的邏輯來看,集體經濟的有效發展是需要有一定的條件的,其中個體自愿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條件。
(一)集體經濟的有效實現需要切實遵循農民自愿
以往我們對于集體的理解,主要是在集體化過程中產生的,特別是這種集體化是在強大的外力推動下進行的,因而可能過于強調集體的整體性,而忽視了集體的個體性,導致集體經濟的發展沒有充分尊重農民的個體自愿,從而使其陷入困境。家庭承包經營之所以會替代人民公社時期的集體經濟,正是因為它尊重了農民的個體自愿,使農民獲得了生產和發展的自主性,成為一個可以自主作出選擇的經濟主體。當前,在農村集體土地所有制的大背景下,集體經濟的存在和發展依然很有必要,而在集體經濟的發展過程中需要充分尊重農民的個體意愿與決定。這里的尊重農民自愿,不僅是要遵循農民加入集體經濟的自愿,而且要尊重農民退出集體經濟組織的意愿,當農民一旦對集體經濟組織不再信任而想要退出時,也應允許農民退出。在我國尤其是在北方地區,長期形成了重集體、輕個體的社會環境下,政府的行為往往具有一定和主導甚至強制慣性,往往會利用政府的權威與主導因素,推動某一種或者幾種集體經濟的形式,而由于行政主導力量過強,可能導致農民難以自愿選擇,或者是農民一旦加入到統一經營組織,就難以自愿退出,這就容易導致集體經濟無法持續,難以良性發展,并最終導致集體經濟發展的失敗。因此,在目前探索和實踐集體經濟發展的大背景下,需要警惕政府等外部力量的強力主導和控制,切實尊重農民的個體自愿。
(二)以農民自愿探索多樣化的集體經濟實現形式
在對集體經濟的理解層面,過去政府和學界的思維和范式往往較為僵化,理解比較單一,許多認為集體經濟組織就是集體經濟,不是集體經濟組織就不是集體經濟,導致對集體經濟和研究和實踐陷入到無休止的意識形態的紛爭中,有些對于家庭聯產承包是否屬于集體經濟存在質疑甚至是攻擊。這就需要跳出集體經濟紛爭的窠臼,站在新的歷史條件和背景下來探究集體經濟的發展。隨著農村土地產權的進一步明晰和農村經濟開放化、市場化程度的提高,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也發生了新的變化,集體經濟的形式也呈現出不同的狀態,既有南街村、華西村類似的集體經濟形式,也有各類專業合作社、股份合作社等發展形式,當這些不同的形式都是農民進行自愿選擇的結果。因此,在新的形勢下,需要更加依靠農民的自愿選擇,充分發揮農民的積極性和主動性,不斷豐富集體經濟的發展形式。
(三)集體經濟在遵循個人自愿的同時需要政府等外部要素的推動
當然,這里的尊重農民自愿和個體選擇并不等于放任自流,無所作為。如果僅僅依靠農民的個體力量,其聯合的力量可能依然較小,集體經濟的效率可能無法得到充分實現。因此,其發展也需要政府政策因素的積極引導,需要市場、管理等外部要素的進入,尤其是在市場經濟的大背景下,集體經濟發展面臨的風險也日益增多,這就需要一定的政府支持和引導,為集體經濟的發展提供一定的方向和政策支持,同時也需要引導市場、企業、技術、管理等現代要素的進入,通過農民個體自愿與外部要素的有機聯合,從而促進集體經濟持續、健康的發展。
(責任編輯:欒曉平)
F320
A
1003-4145[2015]07-0148-07
2014-11-02
張利明,男,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