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 俊
(長江大學 文學院,湖北 荊州 434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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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民俗文化的又一曲挽歌——讀齊諾瓦·阿切比的《神箭》
桑俊
(長江大學 文學院,湖北 荊州 434023)
摘要:《神箭》是尼日利亞作家齊諾瓦·阿切比“尼日利亞四部曲”中的第三部。小說繼續了《崩潰》的主題,“一切都崩潰了,價值已再難持守,世界上到處彌漫著混亂”,它以冷靜的筆觸描寫了白人傳教士在非洲的罪惡行徑,特別是其在非洲土著內部制造矛盾的手法以及武力鎮壓的過程,以此來展現英國殖民者進入非洲前后的社會現實,并揭示出傳統文化和民族英雄在殖民文化的入侵中分崩離析的真實原因。
關鍵詞:齊諾瓦·阿切比;《神箭》;民俗文化
《神箭》(ArrowofGod)是尼日利亞作家齊諾瓦·阿切比(Chinua Achebe)的“尼日利亞四部曲”中的第三部(齊諾瓦·阿切比的“尼日利亞四部曲”分別是《崩潰》(ThingsFallApart)、《動蕩》(NoLongeratEase)、《神箭》(ArrowofGod)、《人民公仆》(AManofPeople)),于1964年出版。小說繼續了《崩潰》的主題:“一切都崩潰了,價值已再難持守,世界上到處彌漫著混亂。”小說以冷靜的筆觸描寫了白人傳教士在非洲的罪惡行徑,特別是其在非洲土著內部制造矛盾的手法以及武力鎮壓的過程。鮮活多姿的非洲民俗生活、窮途末路的民族悲劇英雄、大舉入侵的英國殖民者,小說以冷靜的筆調——呈現在讀者面前,讓人深刻感受到“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東西都被褻瀆了”,而堅守民族文化的英雄“竭盡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
一、傳統民俗文化背景下的悲劇英雄:從奧孔克沃到伊祖魯
“一個在本民族傳統民俗文化環境中成長起來,一生努力恪守傳統民俗文化的清規戒律,重視踐行民俗文化傳統價值觀念的民間英雄,但由于社會的變遷,時代的發展,以及他性格的多乖,而屢遭傳統民俗文化的制約和懲罰,最終為捍衛傳統民俗文化而死,但卻不為傳統民俗文化所容。”[1]如果說《崩潰》的主人公奧孔克沃是這樣一個篤信傳統民俗文化,為之束縛和獻身的悲劇形象,那么《神箭》中的主人公伊祖魯則和他有異曲同工之處:作為烏姆阿若六個村子組成的優魯神大祭司,伊祖魯有著遠勝于他同為大祭司的祖父和父親的敏銳和勇敢。在他生活的時代,白人首次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白人帶來了和他們的傳統宗教遠不一樣的信仰,“那位白人離開自己的家園來找我們,我們并沒有請他來拜訪我們,他既不是我們的親人,也不是我們的親家。我們既沒有偷他的山羊,也沒有偷他的家禽,我們既沒有拿走他的家園,也沒有拿走他的妻子。我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但他還是來了,來找我們的麻煩。”作為優魯神的大祭司,伊祖魯有著自己的思考和分析,他認為:“那位白人帶著強大的理論和征服之心而來,這里的人就有必要了解白人之神的情況。”因此他決定送他的三兒子奧都克去學習新的儀軌,他希望兒子能夠學到那位白人的智慧,從而達到“師夷長技以制夷”的目的。但身為大祭司的他送兒子去學習異教的做法引起了族人的強烈不滿,特別是那些一直以來對他懷有敵意的死對頭。他們多次在氏族大會上出言挑釁,對他進行人身攻擊,但伊祖魯認為大祭司應該勇敢地面對,默默承受這一切。在烏姆阿若和鄰村奧克帕瑞的土地爭端上,伊祖魯秉持公正、公平的態度,勸族人放棄與鄰人的爭端,將本來就屬于鄰村的土地還歸鄰人,但沒想到引起族人的巨大不滿,族人違背了伊祖魯的意愿,不惜和奧克帕瑞打仗,骨肉相殘。烏姆阿若和奧克帕瑞之間的戰爭變得異常激烈,雙方都死了不少人,最后白人溫特波特姆帶兵插手此事,他收繳了烏姆阿若的所有槍支,并把爭執之地給了奧克帕瑞。這件事讓白人看到了伊祖魯的正直和不凡,他們有心收編伊祖魯,讓伊祖魯成為他們在非洲族人中的代言人;同時,土地之爭的失敗沒有讓族人認識到自己的狹隘和固執,相反,他們將失敗之因歸結于伊祖魯的“出賣”,一些異己分子則趁機挑起事端,恰當其時,伊祖魯送去異教學習的兒子出于好勝,準備殺死自己族人一向視為神圣的神蟒。伊祖魯承認兒子對神蟒所犯下的暴行是極其嚴重的,對鄰居們的惡意以及外人送來的粗魯的口信,他只能報以蔑視,但令他難以置信的是,四周中傷他的冷箭竟然來自他稱之為朋友的人。而白人溫特波特姆有意授權給伊祖魯一事則成為事端向嚴峻化發展的重要導火索。伊祖魯不屑于接受白人的官職,同時他也想就此事向族人表明他的態度,爭取族人對他的理解、同情與支持。沒想到的是,族人對他被邀做客和授官一事反應冷淡,內向、沉默、堅毅的伊祖魯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報復族人——拒絕宣布重大節日新木薯節的來臨,他就像一支復仇的箭,射向別人的同時,也射傷了自己。在伊祖魯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成了一個發瘋的大祭司,族人對他的背叛,友人對他的拋棄,最喜愛的兒子的死讓他成了一個發瘋的大祭司,他從此“活在傲慢的輝煌之中,不知道自己最后的結局”。
同為部落中的英雄,奧孔克沃通過自己的辛勤耕作使自己從一無所有發展成為了部落中最富的人之一,同時他還通過自己的能力和勇武成為了部落中令人羨慕、尊敬和尊重的重要人物。伊祖魯則是通過神諭成為了六個村莊的大祭司,他從祖父和父親身上更多地是學到了身為大祭司的職責和堅韌。伊祖魯一生忠實地履行著自己大祭司的職責,他尋找新月,“總是提前三天觀察,必須保證萬無一失。”他反對對鄰村武力相加,這一點尤似他的祖父和父親當年為廢除部落中的陋習而遭到族人的反抗卻仍不為所動。奧孔克沃性格暴躁、沖動,而伊祖魯沉默、冷靜,更多的時候他表現出的是思考和壓抑著的悲痛。奧孔克沃為捍衛民族文化而殺死了傳教士的信使,然后將自己吊死在一棵棕櫚樹上。伊祖魯同樣為捍衛本民族的宗教信仰而不惜違背族人的勸告,最終落得瘋了的下場。兩者所代表的本地傳統文化與白人文化的沖突實質上是傳統民俗文化與外來殖民文化的沖突。對黑非洲而言,古老的法則不再適用,古老的標準也不再適宜,個人命運的不可逆轉與不可選擇注定了堅守民族文化的英雄“竭盡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
二、傳統民俗文化背景下的民族文化挽歌:從《崩潰》到《神箭》
阿切比在《神箭》中同樣對烏姆阿若的傳統民俗文化現象做了大量的描寫,敘述了大量的非洲民間神話、傳說和歌謠,并對當地的民間信仰和民俗事項進行了較為完整的記錄。“《崩潰》中的古老非洲雖然原始,但絕對不缺少活力。他們的日常生活中彌漫著祖先崇拜、鬼神崇拜和各種原始信仰和風俗的神秘氣息,充滿著原始的野性、激情和生命的活力。”[1]如書中出現的祭祀土地神靈的平和節、傳統的摔跤比賽、部落的復仇儀式和通過神靈審理家庭糾紛案的情節、求婚、訂婚和結婚習俗、神秘的奧格巴孽習俗以及盛大的喪葬儀式和民間祭祀場景。在《神箭》中由于主人公伊祖魯身為物神大祭司,因此透過他的特殊身份,使讀者更能深切地感受到傳統民俗文化的神秘和魅力。
首先是祈禱詞,伊祖魯作為部落的大祭司,他掌管著部落節氣祈禱的神圣權力,小說中有多處對祈禱詞的描寫,如在非洲族人的眼里,他們認為新月是神圣的,書中這樣寫道:伊祖魯坐在家里的神龕前,用手握住短棍的一頭,一邊敲擊地面,一邊為他的祈禱伴奏:優魯神,感謝你,讓我又一次看見新月。愿我能一次次地看見新月。愿全家健康興旺。既然是種植之月,愿六個村莊獲得豐收。愿我們遠離田地里的危險——毒蛇的咬傷或者毒蝎子的蟄傷,以及灌木叢里的神靈……愿好事與每一個男人和每一個女人相遇。讓好事走進河邊人家和叢林人家的田地[2]8。再比如諾克沃日,當大祭司走到他妻子身邊時,她一遍又一遍地低聲禱告:生殺之神偉大的優魯呀,我懇求你清洗我家全部的污穢。假如我用嘴說出它,親眼看見它,親耳聽到它,用我的腳踩過它,或者從我的孩子、我的朋友、我的家人那里聽說它,就讓它跟著這些葉子去吧[2]92。
其次是有關婚禮的習俗:陪新娘一起來的有她剛剛痊愈的母親,和她同齡的很多姑娘,還有她母親的女性朋友。多數女人頭上都頂著一小筐一小筐的嫁妝,她們每個人送的都在里面——飯鍋、木碗、掃帚、臼、杵、籃子、墊子、長柄勺、裝滿棕櫚油的藍子、裝滿椰子的籃子、熏魚、發酵的木薯、槐豆、裝滿鹽與辣椒的小筐……二十個左右侍奉新娘的姑娘都盛裝出席。新娘是最耀眼的一個。……她梳著標志從姑娘轉變為成熟女人的發型……她們繞著新娘圍成了一圈,她伴著她們的歌聲跳起了舞。她跳著,她的未婚夫和伊祖魯的家人會單獨或結伴闖進圈子,把錢粘在她的額頭上。狂歡的婚禮上,除了有舞蹈,還有歌謠,伴隨著一道道美味的食物,人們唱起答謝的歌:夸——夸——夸——夸!我們又要用餐了,就像我們常做的那樣!是誰提供的呢?是誰?是誰提供的呢?是誰?奧比卡·伊祖魯,是他提供的。啊呦——哦![2]144—146。
再次,小說也生動地描繪了烏姆阿若的南瓜節盛會。“漸漸地,集市上擠滿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男人和女人。這是她們的節日,女人們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并戴上了相配的象牙和念珠……烏姆阿若的每一個女人都用右手拿著南瓜葉……大伊克鑼響起來了……伊克鑼現在響個不停……伊祖魯的使者開始清理市集的中央。他們每個人都佩戴一只棕櫚葉做的鞭子……伊祖魯和著伊克鑼跳起舞來。自從祭司來到后,伊克鑼簡直一刻都沒有停過。所有的女人都在眼前揮舞著南瓜葉。”[2]84—93
小說中還有許多其他民俗生活的描寫,如人們的見面儀式、驅除病魔儀式、婚禮后的祭祀儀式等,同時呈現在讀者面前的還有大量的歌謠、俗語和民間故事。從作者深情的描述中人們可以感受到非洲傳統文化的深厚和沉重,這種綿長深遠的文化賦予了非洲人民獨特的文化民族心理、思想情感和行為方式。在殖民文化到來前,人們依據本民族的傳統秩序井然地生活著,非洲世界自成體系地正常運轉著——人們保留著舊有的傳統,信仰不同的神靈,戴著面具載歌載舞地慶祝自己的節日;努力工作去獲得別人的尊敬;勇敢的人將得到部落里的尊貴頭銜;殺人要受到懲罰;人和祖先與神靈共生;有糾紛時,社會要實行民主裁定制度等等。然而,從作者不遺余力地描寫中也不難感受到伊博文明的局限性。正是這種局限性,使他們面對西方殖民文化的強勢入侵出現了裂縫,從而給予了殖民者在非洲內部制造矛盾、挑起事端的可趁之機。白人傳教士正是利用了烏姆阿若族人對大祭司的不滿,從而一步步地引導族人,讓他們拋棄傳統的宗教信仰和祭司轉而投靠白人宗教的,“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東西都被褻瀆了。”殖民者對非洲文化的鄙視,對非洲人的丑化和貶低,在這部小說里表現得淋漓盡致。
綜上所述,《神箭》著眼于英國傳教士在非洲的傳教活動,準確地呈現出了西方宗教文化是如何系統地侵蝕尼日利亞悠久的歷史的,他譜寫了傳統民俗文化的又一曲挽歌。“如果我的小說僅僅能夠讓我的讀者了解他們的過去并不是野蠻的長夜,需要第一個到來的歐洲人代表上帝將他們解救出來,我就將感覺非常滿意”(Achebe, Morning Yet on Creation Day, P65)。阿切比運用小說的形式,完整地捕捉了最為拙劣的殖民主義行徑,從而完成了種族學上無法完成的任務,他不愧是非洲最偉大的小說家。
參考文獻:
[1]黃永林、桑俊.文化的沖突與傳統民俗文化的挽歌——從民俗學視角解讀齊諾瓦·阿切比的小說《崩潰》[J].外國文學研究,2006,(5).
[2]齊諾瓦·阿切比.神箭[M].陳笑黎,洪萃暉,譯.重慶:重慶出版社,2011.
(責任編輯:劉東旭)
Another Lament of Traditional Folk Culture——Based on Chinua Achebe’sArrowofGod
SANG Jun
(Liberal Arts College, Ynagtze University, Jingzhou 434023, China)
Abstract:Arrows of God is the third novel of Nigerian writer Chinua Achebe’s Nigerian Tetralogy. The novel continues the theme of Falling Apart, “things fall apart, the centre cannot hold; mere anarchy is loosed upon the world”. It describes the evils of the white missionaries in Africa in a cool tone, especially their methods used to create conflicts within the African aborigines and processes of the forceful suppressions so as to show the African social realities before and after the invasions of the British settlers, exploring the real reason for the falling apart of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national heroes in the invasion of the colonial culture.
Key words:Chinua Achebe; Arrow of God; folk culture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15)01-0101-03
作者簡介:桑俊(1970—),女,湖北荊州人,教授,博士,從事英美文學與民俗文化研究。
基金項目: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基金項目“尼日利亞民俗小說研究”(2013y034);長江大學人文社科基金項目“佐拉·尼爾·赫斯頓民俗小說研究”(2012csy011)
收稿日期:2014-10-16
doi:10.3969/j.issn.1001-7836.2015.01.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