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心中的“地圖”

李秋晨

堂哥托到城里辦事的鄉親捎來口信：他想我了，讓我抽空回老家一趟。來人還一再叮囑我：千萬別忘了給你哥買張中國地圖帶回去。要地圖干什么？難不成他要身居小村，放眼全國了？我依稀記得，幾年前我曾給他買過一張。或許，堂哥染上了愛看地圖的嗜好吧。不管怎么說，他要地圖，肯定有他的用途。于是，我立馬到新華書店買了張最新版的《中國地圖》，順便還買了一本冊式的。隨后，又給他買了幾瓶他喜愛的老白干酒和幾樣熟食，便“打的”朝老屯駛去。

半個多小時的功夫，車已開到了老屯中。盛夏之際，村里空空蕩蕩的，我料定堂哥一定在村后的承包田中。我讓司機把我送到地頭，大老遠就捕捉到了堂哥、堂嫂鋤地的身影。我知道，他們舍不得買除草劑，所以頂著烈日用鐵板鋤與雜草對抗。

見到我，堂哥很驚訝：“這么快就來了？”繼而又嗔怪道：“又買東西，你也退休了，可別亂花錢了，我和你嫂雖說不算富裕，但也不缺嘴，前幾天石頭還寄回兩千元呢。”石頭是堂哥的三兒子，已在外打工多年。來到地頭老榆樹下，堂哥急火火地問我：“我要的地圖帶來了嗎？”我一怔，倒把這“大事”給忘了。趕緊把地圖從手提包里掏出來遞給他。望著嶄新的地圖，堂哥像得到了寶貝，捧在手中“嘖嘖”不已，趕緊在樹陰下找塊平坦之處，并脫下黑布衫鋪在地上，把剛到手的地圖鋪在上面，掏出老花鏡仔細地看起來。一旁的堂嫂告訴我：你哥呀，把心思都放在這地圖上了，過去是沒酒吃不下飯，現在是不看地圖，有酒也不吃飯，成地圖迷了。在堂嫂似嗔非嗔的訴說中，我忽然明白了，堂哥一定是在地圖上尋找他的孩子和親屬外出打工的落腳點，這才是他要地圖的真正原因。再看樹下的堂哥，正蹲在地上，聚精會神地在地圖上搜尋，時不時自語道：石頭在北京，這兒；鐵子在上海，這兒；桂蘭在南京，這兒；柱娃在新疆，他離家最遠，這是烏魯木齊；頂數二外孫離家最近，還在海邊的大連呢。此時的堂哥一臉的溫柔神色，眼睛里閃爍的全是思念和牽掛……

一陣小風刮來，堂哥趕緊收起地圖，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到我的包里。然后扯起布衫抖抖塵土，突然一個小紅布包被抖落到地上，我順手撿起問堂哥：“這又是什么寶貝，還紙包紙裹的？”“就是那年你給我買的地圖，這么多年已經舊得看不清楚了，但也沒舍得扔掉。”堂哥惋惜地說。我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張變黑、發黃的老版《中國地圖》。由于長時間揣在懷里，且反復地折疊，圖面已經出現了許多裂紋。圖的背面用薄膠紙橫七豎八地粘滿了。我把圖展開放平，也認真地看了起來。只見圖上用紅藍鉛筆勾勒出許多條條道道，畫出許多圈圈點點，雖不十分清晰，卻也依稀可辨。以老家海興鎮（中國地圖上沒有標明，堂哥在黑龍江大致的位置上自己圈點標明的）為起點，向全國各地延伸。凡是他的子孫和親人們打過工的城市，都被其串聯起來，并在圖上的空白處標明姓名。若有變化或流動，到了哪里，堂兄就隨圖圈點在哪里。這樣，打開圖一看，就一目了然了。堂哥也一定頃刻間越過了萬水千山，把親人們擁在懷里。看到這里，我豁然開朗，真正理解了堂哥為什么對《中國地圖》這么衷情，隨時都揣在懷里，須臾不可分開了。

回到堂哥家，我把帶來的地圖掛在他家的東墻上。堂哥說這樣看起來很方便。但外出就看不到了，似有遺憾。我突然想起，不是還買了本小巧玲瓏的《中國地圖冊》嗎，趕緊從提包中拿出來送給堂哥，并告訴他，這個地圖冊既有全國地圖，也有各省市自治區地圖，帶在身上隨時都可以拿出來看。堂哥拿在手上，又像得了寶貝似的，說真好真好。堂哥笑了，笑得一臉皺紋都舒展開了。我想，這地圖不是揣在堂哥身上，而是藏在他心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