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玲君的詩（8首）

飛機何時降落

一天、兩天、許多天過去了，

依然沒有飛機的消息。

在本世紀，

還有比這更荒誕的嗎？

只有小女兒波瀾不驚，

原因是她認為現在并不是本世紀，

“現在是亂世紀。”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

正在玩一種叫做亂世紀的游戲，

“在亂世紀里，太陽

晚上落下，次日清晨并不一定

能夠升起，寒冷無處不在，

一夜長過百年。”

“還有的時候，升起的太陽

并不是昨天的那一顆。”

“這不是壞事情。

真正令人恐怖的是，

昨天的、明天的和今天的，

三個太陽一起升起來了，

天地間就好像一個大火盆……”

“而好消息是，

無論多么嚴酷的環境，

生命種子依然會留存下來，

以等待下一個溫暖的恒世紀。”

“那要等待多長時間呢？”我問。

“也許是下一秒、一天，

也許一年、一百年或者更久。”

哦，聽到這里我得到如此結論：

“飛機是一枚種子，它的降落，

要等到下一個溫暖的恒世紀。”

這時，耳邊的聲音變得不同：

“飛機固然沒有降落，

你的小女兒她也遠沒有降生……”

2014-3-19

輪回

常常地，我向萬能的神祈求：救救我吧！

因為我在這里。因為我的人生

感到痛苦。請告訴我原因，以及為什么？

“難道你仍沒有憶起？”

而故事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

發生過了。就像一個劇本，無數次上演，

是的。是真的……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一次次地，我循著來路回到這里。

“良辰美景奈何天”。這里有如此熟悉的

陌生期待。這一次表現會有所不同嗎？

這情景還將持續循環多久呢？雖然難以接受，

皆因靈魂已深深陷入，這大起大落的

悲歡劇情，結尾的悚然、懸疑

那難以操縱的分寸感稍縱即逝。

的確，你熱愛，分享這痛苦經驗。這個層次的

神秘生活。大幕即將拉開，再次相遇前的

心靈戰栗。“哦，很不幸，你熱愛這一切！”

抄霧

你在試圖嫻熟什么？答抄霧——

用手。用扁桃腺。用肺。薄霧。

濃霧。煙霧。霾霧。初時的訝異，

經冬歷秋，噤若寒蟬。繼續抄。

晚課讀《傷寒論》，“冬傷于寒，春

必病溫”，心碎烏托邦。偏方有效，

冰糖大蒜水。蒜走清竅，小便清長，霾霧

揮之不散，你只在試圖嫻熟嫻熟本身。

注：讀了柏樺的詩《抄風》和李商雨的詩《抄星》，正值合

肥霧霾天，寫了《抄霧》。在此致謝二位詩人。

2014-2-25

乘慢車的人

乘坐慢車的人，還停駐在

昨日，偶爾步入的那條

荒蕪小徑，它

通往一片林間空地，那里

有廢棄的水渠，承接鳥鳴

晨光從樹葉間大把擲落

耀眼的光暈。有獨立的

視角。可以眺望不遠處

下山的人群

他們匆匆忙忙走散。化作此刻

站臺上，一截截移動的樹樁

在他們之間，有著無言的

默契。任時間點滴游走

這些年，習慣隱忍

屬于這午后的太陽

不上不下的尷尬

像小時候，那個

被細繩拴住尾巴的蜻蜓

尚可以學習，空中靜止飛翔

一位乘坐慢車的人

未曾抵達，心已經開始折返

需要遮掩的

是周遭世界的

紛亂，一本書是一座城

隨時地，翻越城墻

獨自攀援，傍著逸出的樹枝

當列車駛入一片起伏的丘陵

在下一場暴雨前

臨近淮河

傍晚的河水兀自寧靜

變幻的遠方愈加遙遠

2014-1-1

在神農山打坐

從神農山龍脊長城下來

眼前只見，一線天聳峙

旁邊，涯石上刻有文字：它

形成于五億年前的晚寒武世

（那時還只有三葉蟲游曳于低處的海水）

在這巨大的巖石之間

數億年，只有寂寞的風

溪流匯成瀑布沖刷，擴大著

峽谷縫隙。繁星低低閃爍

在五億年前的一線天夜空

現在，這些峽谷縫隙里茁壯生長的

綠色灌木和纏繞不休的藤類

當時也不見蹤影——

等待命名的神農山，只是一個空殼

時間仿若凝滯，人類蹤跡杳然

神農氏，還要到很久以后

才來到此山

他將咀嚼和體驗五谷的滋味

率眾拜祭天神，遍嘗百草直至斷腸倒下

留下一座山的

傳說，而它已花了數億年的光陰

靜靜孕育、等待

等待那些有緣于此的人們

此地，適于攀爬后的靜默修習

在線狀峽谷，原先的天梯拆除了

山石背后留下的平坦開闊

足以容納疲憊的心靈

此刻，盤坐于巖石之上，閉上雙眼

耳畔有零星響起的鳥鳴

當身體與山石合為一體

感覺一只螞蟻，沁涼地爬上了額角

2014-5-25

巨龍史矛革

或者歸之于龍族的敏銳嗅覺，

霍比特人畢爾博

一經出現，巨龍史矛革

立刻從睡夢中獲知了。

相對于巨大的身軀，

它臥于其上的堆砌物仍然顯得

過于龐大。隨著龍的身軀蜿蜒抬起，

金幣和珠鉆像河水傾泄下來，

顯露出大山之心——

比月光還要明亮的阿肯寶石。

小個子霍比特人的嘴巴合不攏了，啊

（一條龍，它要屯積那么多的寶貝

做什么用呢？）面對隱身的畢爾博，

巨龍史矛革低伏嘶吼：一個寶貝，

金子做的！它指的當然是魔戒。

它的炙熱目光橫掃過去，

畢爾博戰栗不止，他有了現身的沖動，

他正處在巨龍的魔力威攝圈內，

已然開始迷亂，這一刻，

他想將自己以及魔戒統統獻出……

而巨龍史矛革的直率，

絲毫不掩飾它對天下財寶的統率力，

一度，它甚至想把阿肯寶石送出去，

這帶有巨大病氣的寶貝，足以

使矮人族迷亂癲狂，如同以往歲月。

而只有巨龍和他腹內，

不斷燃燒的烈焰所形成的保護磁場，

才可以勉強抵御這種反噬力。盡管如此，

數百年來，它所能做的，也只是躺在自己的

堆砌物里做夢。最終，它夢到了末日和殺戮。

這僅存的龍，無價之寶，戰死后將化成湖泊。

2014-03-26

楊樹的村莊

大王莊，皖北無數村莊的一個

當我穿過路邊的簡易廠房

那些晾曬楊樹薄木板的空地，看到的

依然是這種叫做意楊的植物

也仿佛才注意到，那些童年的

榆錢、皂角、花槐……

曾經那么多枝條旁逸的雜樹，不知何時

都悄悄離開了

村莊變得陌生、空空蕩蕩

（如今，人們都知曉意楊就是意大利楊樹）

空蕩蕩的村莊四季，已全部被意楊接管——

鄉村的偏僻肥沃，供給了意楊樹干的快捷生長

在陰雨連綿的春季，意楊的花期

被延長了，雪片一樣鋪天蓋地的楊花，

從村莊飄到城市的巷弄，阻擋行人的視線

只有到了冬天，意楊的葉子落盡

大風才可以一無阻擋地，吹掠過

空曠村莊安靜的舊屋頂

2012-10-24

夏季即將結束

閱讀間隙，她偶然抬頭

那些濕漉漉的光芒震撼了她

左邊地面的南一環街道，那些閃耀的

車流和燈火交織而成的光芒。北面

流動的燈河，形成強烈的明暗對比

巨大的暗影，來自破舊低矮的多層住宅

它們筑成了城市的黑暗空白

那些白天路上奔波不息的人們，此刻

陷入黑暗睡眠，他們綿延的夢里

天空下著傾盆大雨，整個夏天蓄積的雨水

持續不止，從他們的睡夢里漫溢出來

（幾點明滅的柱燈是閃電）

午夜的雨水，讓黑暗更凝滯

她思忖：夏季即將結束！

在拉滅燈繩之前，她嗅到了空氣中

潮濕的海水的味道

201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