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儒雅的信念
毛萬寶
解讀劉廷龍,我想,還是從他的書法信念說起吧。劉廷龍的書法信念是什么呢?他曾親口告訴我,就是四個字:追求儒雅!劉廷龍所謂的「追求儒雅」,就是追求一個「溫文爾雅」的風格與境界,而且是說到也做到了。
追求儒雅,在古代社會是普遍的、自然的,也算不上什么,可進入二十世紀以后,情況發生逆轉。有人說,書法是一門慢熟的藝術,卻趕上了一個快餐年代。為此,現實的經濟背景與人文環境,已無法讓多數書家保持平靜的心態,自然地向往或追求儒雅。正因為如此,我覺得劉廷龍在三十余年來,始終把儒雅作為自己的書法信念,并在臨池實踐中加以堅守和凸顯,顯得非常難能可貴。
明白自己的書法信念是一回事,如何實現自己的書法信念則是另一回事,相比之下,后者還要更難些,因為沒有后者,前者只能淪于空洞的宣言。為實現自己的書法信念,劉廷龍做了很多有效的探索與嘗試。首先,在取法對象上,他主要選擇的是具有儒雅氣息的蘇軾書法。北宋以后,學蘇軾書法者代不乏人,但多為單向師承,即只學蘇軾一家而不涉獵其他。單向師承,好處在于容易上手,快速把握師承對象的書法圖式,讓人們一看即知師承何家何帖而取得初步成功。但這樣做的弊端也是明顯的,即逃不出師承對象的「魔掌」,永遠被師承對象所籠罩,不僅內涵日趨單薄,而且切斷了確立自家風格樣式之可能。我們常常看到,那些單寫蘇字者,基本上都把線條寫得肉乎乎的,把結體寫得斜斜的、扁扁的,甚至執筆也照搬蘇軾‘‘斜式,像今日寫鋼筆字那樣。如此學蘇,結果又怎能不讓筆下的蘇字變得了無生氣呢?鑒于此,劉廷龍學習蘇軾書法時,則注意到兼收并蓄、融會貫通,他只在某些結體上取蘇字之嚴密,在某些線條上取蘇字之厚勁,至于蘇字之側、之扁都被他一一舍棄了。與此相應,他對米芾書法中的一些重要元素也進行了吸收,比如豎畫的或左或右之大擺,走之部的原汁原味之挪用,以及結體上的變橫向扁平為縱向挺拔、變勻稱分布點畫為中宮密結而上下開張等等。經過如此一番兼收并蓄與融會貫通,劉廷龍筆下的蘇字自然不再是純然之蘇字,然而,蘇字中的儒雅氣息卻完整地保留下來了,并且還增加了來自米芾書法中的特有儒雅氣息,清俊與瀟灑。
其次,劉廷龍通過對文字內容的選擇,加強了自己書法作品中的儒雅氣息。我一直認為,從單純的書法美學立場來說,在書法作品中,只要寫漢字即可,文字內容如何似乎并不重要,但轉向現實的或歷史的書法創作立場,以及綜合化的審美立場,我們對文字內容又得另眼相看,這時文字內容就不是可有可無的,也不是信手拈來即可,需要的是「慎重」與「選擇」。慎重,就是文字內容一定要符合道德規范,粗俗不堪的決不可出現于書法作品當中。理想者便是那些經典名句、格言與詩文等;選擇,就是人們常說的什么風格、什么書體就該選擇什么樣的文字內容,和諧配合便可相得益彰,增強書法作品的審美力。除此,選擇還與書家的書法信念有關。一個書家有什么樣的書法信念,就該選擇相應的文字內容,這樣人們在欣賞其書法作品時,就會充分感知其書法信念,從而獲取綜合審美上的莫大快感。劉廷龍深知此理。他為書法作品選擇的文字內容,從來都以儒雅或偏于儒雅者為主,至于與儒雅相對或相克的粗野、鄙俗之詞根本就見不到影子。如他在二0一三年推出的作品集《春秋掇拾——劉廷龍詩書畫選》中,有一首文徵明的詩:「綠蔭如水夏堂涼,翠簟含風午夢長。老去自于閑有得,困來每與客相忘。松窗試筆端溪滑,石鼎烹云顧渚香。一鳥不鳴心境寂,此身真不愧羲皇。」詩好字美,達到了很好的文人意境。
其三,劉廷龍儒雅信念的實現,當取決于他堅持讀書、作詩與作文。我經常碰到一些在全國性大展中頻頻獲獎的朋友,只知抄書,連最簡單的個人簡介文字都寫不通順,要么語法乖謬,要么錯別字連篇,這樣的文化水準或文化素質實在讓人喟嘆不已。劉廷龍雖然也是將主要精力放在書法創作上,卻能同時做到多讀書、讀好書,他告訴我,他讀書的目的主要在于提高自己的審美能力。不讀書,審美能力就上不去,寫一輩子字也寫不好,「境界」出不來,到頭來充其量就是一個寫字匠而已。讀書之余,劉廷龍還堅持作詩、作文,通過詩文抒發自己對大自然的感悟,表達自己對藝術、藝術家與藝術流派的認識。讀前述劉廷龍詩書畫集,在「硯邊掇拾」欄目,可讀到他的系列美文及題畫詩作等,如《三竿堂札記》《由文人畫題跋所想到的》《略論傳統文人畫派與現代文人畫派之表現形式》《蕭云從與浙江》《對「新安畫派」的一點思考》《陸和村:心靈的家園》《失落的名園》《暮冬的誓言》等等。
劉廷龍是一位有靈氣、有才氣而且早熟的書法家,但他并不因此自滿,他發現讀書有助于他審美能力的提高,更發現作詩作文有助于加深對自然、生活與藝術的理解,于是便義無反顧地去讀書、作詩、作文,從主體素質這個根本保證了他儒雅信念的實現。
最后一點要說的是,劉廷龍儒雅信念的實現也與他兼攻兼擅中國畫中的山水畫有關。研究中國傳統藝術的人都清楚,兼攻兼擅詩書畫印「四絕」的藝術家,比單攻單擅其中之二一的藝術家的難度要大得多,在藝術史上的地位也重要得多。據我所知,劉廷龍是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才轉向兼攻山水畫,這或許是受到他人主蕪湖市書畫院與安徽省書畫院的外在因素的影響。但似乎也不盡然,從他確定的儒雅信念來看,畫山水畫也是為了強化他書法中的儒雅氣息及其物化圖式。藝術創作心理學告訴我們,在某種藝術創作中過于專一地強化某種東西,往往「得不到」,但如能開闊一下眼界,把注意力暫時轉移到相鄰藝術創作,說不定就能在某種藝術中輕松「得到」所想強化的東西,此與兵法中所謂聲東擊西可獲勝利的原理相通。劉廷龍在山水畫方面的成就,早就引起當代畫壇的矚目與好評,但我關注的是,他的山水畫實踐極大地促進了他書法中儒雅信念的實踐,他讓繪畫幫了他書法的大忙。
美是多種多樣的,儒雅只是其中之一,大可不必人人都來追求儒雅。像儒雅之外的渾穆、醇厚、古淡、拙樸、率真、雄強、奇宕、豪達、恣肆、飄逸、蕭散、妍媚、華麗、遒勁、瑰偉等審美偏向與書法信念,同樣值得人們去追求,唯如此,當代書壇才能走向百花齊放,走向真正的繁榮。但無論如何,不能以俗為美、以丑為美,把書法創作雜耍化、游戲化,否則,好的作品、美的作品將永遠出不來。在我看來,只要能創作出好的作品與美的作品,具體的審美偏向與書法信念可以因人而異,即各人可依據各人不同的主客觀條件進行不同的選擇。劉廷龍依據他特有的主客觀條件,毅然決然地把儒雅作為書法信念,始終貫穿于自己的書法實踐之中,并且取得驕人成就,無疑是值得充分肯定的。特別在當下書法趨「俗」的大背景下,劉廷龍書法的儒雅取向,更值得我們關注,加以推揚。
俊朗之美
郭因
我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就知道劉廷龍這個人。那時,我在安徽省藝術系列高級職稱評委會擔任評委,并與鄭震、鮑加、郭公達等專看書畫家、攝影家們的申報材料。廷龍那時在蕪湖市書畫院工作,他申報副高職稱的材料,我曾看過,當時就覺得他的字畫落筆不俗,也頗有功力。
與廷龍熟悉起來是在他當了安徽省書畫院院長之后。書畫院每年要召開一次全省各市書畫院院長會議,同時舉辦一次學術講座,我曾應邀去講過一次蕭云從,一次程邃。我發現廷龍辦事能力很強,各方面關系處理得十分妥帖,主持會議也落落大方。
劉廷龍做人頗有品格。我曾與他一道同高官們吃過飯,也曾與他一道同一些普通人吃過飯。我發現他對高官并不哈腰阿諛,對普通人也毫不擺譜,而能一律平等對待,平等相處。
他近年來的書畫作品,我見過一些原作,但見得更多的是印刷品。也曾見過他當眾揮毫。他當眾揮毫時,顯得從容淡定,很放松,不拘謹,也不是激情滿懷狀。他的書畫作品的風格與他寫字作畫的那種精神狀態很有關系。他寫字用筆疾徐有度,布局疏密合宜,書法作品的整體效果凝重而不板滯,飄逸而不放浪。他的畫作《石床披覽》,構圖簡潔,卻極有情趣;《黃岳丹臺》,繁山復水,頗得傳統技巧的妙諦;《寒江獨釣》,枯木畫得極其剛勁,漁舟與漁翁畫得極其溫婉,剛柔對比強烈,而又和諧統一;《鳳水常流》,筆觸蒼勁,色彩頗具韻致,這些作品都給我留下了美好印象。
他的書畫作品顯然既吸收了各家之長,又形成了自己特有的風格。他的字畫和他這個人的形貌與神采一樣,都使人有一種俊朗之感。
我曾見過他在大河中游泳,覺得特別像《水滸》中所描寫的「浪里白條」,于是我突然產生一個奇異的聯想:廷龍這個人和他的書畫作品的那種俊朗,是否就可以用「浪里白條」來形容、來比擬呢?
廷龍現剛五十出頭,已頗有成就和名氣,而他并非美術院校科班出身,他靠的是天賦,靠的是從七歲就開始練字,靠的是在杭州當兵十年,積極主動地接受了杭州特有的藝術氛圍的熏陶,更靠的是他的日夜勤學苦練,甚至在老山戰役中還利用有限的空隙練習書法。他還善于從自己所接觸的書畫家那里不斷吸收營養。
廷龍更大的成就當然還在他的未來歲月中。由于他的聰穎,他的虛心而又刻苦的學習,也由于他的年輕和身體好,他將會在藝術的高峰中越攀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