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古典散文的閱讀
讀散文少不了古典散文,這類似搞流行音樂的人,也少不了要知道一點古典音樂。對古典散文關鍵是精讀,最好能背,取其精,得其神。

梁衡
本刊顧問,著名的新聞理論家、散文家、科普作家和政論家。歷任國家新聞出版署副署長、《人民日報》副總編輯等。
讀散文少不了古典散文,這類似搞流行音樂的人,也少不了要知道一點古典音樂。對我影響最大的古文家有司馬遷、韓愈、柳宗元、蘇軾、范仲淹等。對一般人來說,只要不搞專業,用不著去找他們的原著,古籍浩如煙海,又艱澀難懂,是讀不過來的。好在中國文學有個好傳統,一代代精選前作,把最優秀的挑出來,只讀這些就夠了。關鍵是精讀,最好能背,取其精,得其神。
我的古文閱讀分三個層次。一是最基本的,課堂上的學習。二是擴充閱讀。讀一些社會上流行的綜合選本。最有名的是《古文觀止》,但那畢竟是古人編寫,離我們還是遠了一點。我用得最順手的本子是中國青年出版社1963年版的《歷代散文選》,共選了150篇,基本上囊括了歷代名文,注釋淺近易懂。它成了我的工具書,平時放在案頭,下鄉采訪時背在包里,早晨起來背誦一篇,那時我已過40歲了。三是選更精一點的普及本,經常查閱、體味。如《中華活頁文選》,還有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年出的一套古典文學普及叢書。如《宋代散文》,現在插在我的書架上,還沒有退役。
從司馬遷到韓愈、柳宗元、范仲淹一路而下到清與民國之交,梁啟超是一座高峰。梁啟超繼承了中華古文中陽剛的一脈,并將雄壯的文風帶入了民國。你看他的《少年中國說》,講少年與老年的不同,連用14個排比,那氣勢真如長江黃河順流而下,摧枯拉朽,為古文標上了一個強烈的休止符。
中國古代散文家還有一個好傳統,就是和政治結合,除少數專業作家外,好的文章家都是政治家、思想家。我把這個閱讀成果編成一本書《影響中國歷史的十篇政治美文》,2012年由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已多次重印。十篇文章都要符合兩個標準,一是它當時提出了一個思想,并且現在還使用;二是文中的詞匯或句子是首創,并進入漢語辭典、語典,現在也還在使用。這個標準是很苛刻的,就是說無論思想還是語言,必須是獨家首創,雖過了千百年仍有生命力。這就是經典,可以做范本。
古典散文中除司馬遷、唐宋八大家這兩個高峰外,還有一頭一尾。一是漢賦,一是明清筆記小品。
漢賦,離我們遠了一點,詞匯可能生僻些。但它從詩歌中脫胎出來,有詩的氣質、韻味,語言極度豪華。學習煉字造句不可不看,但也不必去寫,畢竟時代不同了。我常看的一個本子是《歷代賦譯釋》,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我把賦的意境運用到散文中,主要是取它一唱三嘆,流連往復的效果。
明清筆記小品的長處是比唐宋古文有了平易而精致的敘述,在敘述中抒情,說理。如張岱的《湖心亭看雪》景中有事,事中有情。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在講故事中說理。與司馬遷、唐宋八大家正襟危坐,洪鐘大呂式的文章相比,又是一種迥然不同的風格。明清散文我還特別喜歡清代沈復的《浮生六記》。讀這本書不是汲取什么思想,主要是學語言。比如,他寫與自己妻子第一次見面時的印象只八個字:“頷之以首,笑之以目”,一個淑女形象躍然紙上。本書最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后來不少出版社又爭相出版,有白話本、插圖本等各種版本。它實在是我國散文發展到古代社會末期的又一變格,又一個新的高峰。楊絳老先生還仿其格寫了一本《干校六記》,可見它在學人心中的地位。
正如古典詩詞對我寫作的幫助是意境,古典散文對我的幫助是氣勢。文章是要講勢的,所謂文勢。“文勢”是中國古典寫作理論中珍貴的遺產,這一點現代散文比較弱。毛澤東說:“文章須蓄勢。河出龍門,一瀉至潼關。東屈,又一瀉到銅瓦。再東北屈,一瀉斯入海。行文亦然。”古文中的好文章大多有氣勢。往往一開頭就泰山蓋頂,雷霆萬鈞,先聲奪人。后來我也開始作文時深切感到要從經典借氣,為文時經常要重讀名文,或者曾背過的經典文章會不自覺地跑出來助勢。如《紅毛線,藍毛線》的開頭:“政治者,天下之大事,人心之向背也。”《張聞天:一個塵封垢埋卻愈見光輝的靈魂》的開頭:“從來的紀念都是史實的盤點與靈魂的再現。”就是借的《十思疏》、《過秦論》這類文章的勢。
其實不只是文章講勢,長篇小說的開頭也講勢,中國四部古典中《三國演義》的開頭最有勢:“話說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都是“文章五訣”中的“理”字訣開頭。我在入選中學課本的《晉祠》則有《小石潭記》的影子。這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借勢發力。
(責任編輯/吳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