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周 渝
尋訪老兵是未完的征途
文丨周 渝

胡立文

楊勤槐

何紹清

譚祖幼
由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統一制發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將于9月30日之前發放到抗戰老兵手中。近年來,許多組織與個人發起“尋找老兵”活動,在全省范圍內尋訪抗戰老兵,用各種形式記錄歷史、表達敬意。在此,本刊與讀者分享一位志愿者的尋訪經歷和感悟。
2012年,我大學畢業,到《貴陽文史》雜志工作,成為一名編輯,與抗戰老兵結緣便是從此時開始。
當時,我通過網絡和報刊了解了不少關于抗戰老兵的事情,便申報了一個與抗戰老兵相關的專題??紤]到2012年正好是中國遠征軍入緬作戰70周年,故而將專題定位為中國遠征軍老兵的戰場回憶。
選題雖然被批準了,但我畢竟從未尋訪過抗戰老兵,更遑論做口述史。正在苦惱之時,常發表抗戰文章的曾達敏老師,介紹我加入了“關注黔籍抗戰老兵志愿者慰問團”。這是成立于2005年的志愿團體,志愿者常常利用節假日,在全省各地和云南等地尋找、慰問黔籍抗戰老兵。
那段時間,幾乎每個周末都沒有休息。在曾老師和其他志愿者的幫助下,我拜訪了多位抗戰老兵。對我而言,14年的抗戰歷史不再是停留在書本上的文字、不再是泛黃的老照片,也不再是黑白的歷史影像。這些老兵,他們就是活的歷史。
在尋訪老兵的過程中,很多老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記得在2012年冬天,我與曾老師一同去拜訪一位參加過淞滬會戰的老兵——國民革命軍第7軍24師機槍連少尉排長侯偉功。
在我的想象中,身經百戰的侯偉功一定是位老當益壯、精神抖擻的老人??僧斦嬲姷剿麜r,老人戴著一頂毛線帽,低著頭,佝僂著坐在火爐邊。他雙目已經失明,聽力也很不好,甚至沒有感覺到家里有人到來。看到這樣場景,我不禁有些揪心。
不過,侯老一聽說是志愿者來探望他,立馬就打起精神,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當年抗戰的往事來。直至現在,我還能清楚地記得他邊說邊不斷用手比劃著,嘴里還模擬軍艦與炮火的聲音的情景。
侯偉功老人向我講述了當年在淞滬會戰中,他的部隊所駐守的陣地遭到日軍炮火的猛烈攻擊的往事,若非親耳所聽,我很難想象當時戰事的慘烈。后來,老人的家屬告訴我們,侯老只要一聽到是志愿者到來便會神情激動地開始講述當年的抗戰故事,一講就是幾個小時,家人說幾十年來都沒人愿意聽他說,現在有人愿意專程來聽,他當然很樂意把這些事告訴來者。
還有一位楊勤槐老人,曾是一名傘兵勇士。身為貴陽人的他,親身經歷了“二·四”轟炸。1944年,日軍即將進入貴州,他與幾位同學毅然投筆從戎,報考了傘兵部隊。
楊老對我說,在“十萬青年十萬軍,一寸河山一寸血”的號召下,他的父親不僅支持他去參軍,還讓小一歲的弟弟參加了青年軍,至今,他仍然感激父親的深明大義。
每次說到犧牲的戰友,楊老的眼眶就會濕潤,特別是在南江口戰役犧牲的老鄉、戰友施明映。時至今日,楊老還能清楚地描述施明映受傷犧牲的場景,“他的臉都被血充滿了,只能看到兩只眼睛,一直盯著我,有話說不出來”。楊老說著,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
在尋訪過程中,楊老還唱起了當年軍中那首壯志激昂、熱血澎湃的《傘兵團歌》。由于現存的傘兵不多,這首歌幾乎失傳。
“昆侖山下,太平洋濱,飛躍一群新中國的傘兵。我們是神話里的天將,是戰斗的先鋒?!睏罾相诹恋母杪曌屛医K身難忘。
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在尋訪中,對我觸動最深的主要有兩方面:一方面是抗戰老兵因為歷史原因壓抑多年,對于“被認可”的那種渴望。我見過的大多數老兵并不要求志愿者給他們慰問金,但他們幾乎無一例外的看重榮譽的恢復。記得有一位叫孫仁杰的老人,在接到我們送去的錦旗、聽了我們唱的公益歌曲《老兵》之后,先是綻開了笑容,繼而又掉下了眼淚,邊哭邊用手絹擦拭,讓在場的志愿者無不動容。
我見過許多老兵,發現他們對志愿者都特別熱情。接觸幾次之后,他們就會非常信任我,滔滔不絕地講述當年的故事。我逐漸明白,他們最需要的,是后人的尊重與銘記。9月初,我再次拜訪楊勤槐老人。一見面,他拿出剛剛獲得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興奮地向我展示,然后小心翼翼地別在胸前,不停地用手摩挲徽章。我想,許多老兵都像楊老一樣,終于等到了這枚期盼已久的紀念章。
另一方面,部分老兵對他們昔日長官的深厚感情很令我感動。我曾拜訪過一位叫胡立文的老人,他曾是張靈甫將軍的文書。2012年,我第一次尋訪他時,但凡只要提到張靈甫,胡老的語氣都充滿了尊敬,時隔60多年還是一口一個“軍長”地叫著。到了第二年,我再去看胡老時,他已經不認得我了。因為患有老年癡呆癥,胡老連朝夕相處的家人都不記得??墒?,當我提到“張靈甫”這個名字時,老人眼神忽然有了變化,很悲傷地說了一句:“張靈甫,哎,軍長他犧牲了?!?/p>
除了胡老之外,第5軍200師的娃娃兵陳友禮老人對昔日長官的感情也令人感動。2014年的一天,我與陳老及幾位老兵一同吃飯時談起了第5軍軍長邱清泉,陳老便開始說他們的抗日歲月,說著說著眼里就泛起淚花,拉住我的手說:“小周啊,你知道不,邱軍長(邱清泉)死的時候,我哭了。這么多年了,我想起他,就忍不住。”
每一位老兵都承載著一段歷史記憶,他們口述中的抗日戰場還原了太多歷史的細節,而他們本人的故事也足以帶給人心靈的震撼。戰爭爆發時,年少的他們奔赴衛國的戰場;戰爭結束后,他們將故事帶回故鄉、深埋心中。70年過去了,當年意氣風發、慨然從軍的熱血青年都已是耄耋老人,可他們的崢嶸歲月并不為人所知。正是在尋訪老兵的過程中,我才真正明白,美軍名將麥克阿瑟口中的那句“老兵永遠不死,只會慢慢凋零”是如此沉重。
所幸,我們還能見到這些民族的捍衛者、歷史的見證者。自此,研究抗日戰爭歷史對我而言,不再只是興趣愛好,更是身為炎黃子孫的責任。
2014年,我將20余位抗戰老兵的口述史資料進行整理,選取了其中8位具有代表性的老兵故事,結集出版了紀實作品《衛國歲月:革命軍抗戰將士尋訪錄》。書里記載的一位遠征軍老兵,在他病重的時候向我提出了一個請求,就是想多要一本《衛國歲月》。一個月后,這位老人去世了。這時我才明白,老人是想把書留一本給家人,而另一本則要隨自己火化。
(作者系人民日報社《國家人文歷史》雜志編輯 責任編輯/朱 江)

侯偉功

陳友禮

何克孝

谷克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