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余未人
山國文境
《亞魯王》的傳承和唱誦
文丨余未人
在麻山苗區,流傳于鄉間的《亞魯王》是一部由東郎世代口傳的史詩。它看不見摸不著,甚至沒有一個字的抄本,它實實在在地以“非物質”的狀態存在千年。它不是人人都能學,不是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能唱誦,更不是大眾都會的。
習藝者需要有學唱的愿望、有天賦、有良好的記憶力,才有可能通過艱苦學習成為東郎(歌師)。習藝者年輕時要舉行虔誠的儀式拜老東郎為師,只能在每年農歷正月和七月這兩個月的時段學唱。正式的唱誦只能在葬禮上。習藝者跟著東郎去參加葬禮,聆聽東郎唱誦并絞盡腦汁用心記憶。這是漫長的、煎熬毅力的過程,有的需要幾個月、幾年,有的甚至長達十幾年才能出師。當習藝者終于學會獨立唱誦并得到苗人的認可時,水到渠成,新一代東郎就此脫穎而出。然后就會有喪家前來邀誦了。
在葬禮儀式上,一派古代武士裝扮的東郎要通過唱誦,讓逝者沿著亞魯王作戰遷徙的漫漫長路,一站站地返回祖靈所在之地。唱誦是程式化的。因為苗人古代沒有文字,史詩必須有程式化的重復吟詠,才能口口相傳至今。比如對亞魯王多次遷徙的時間表述上,史詩總是以程式化的結構和語言描述十二生肖的輪回。在情景的表述上,亞魯王每到一地,都要把王妃兒女、隨扈和各種動植物一一帶去。這同樣是程式化的結構和語言。這種程式化,讓東郎一方面便于記憶,一方面可以將其作為相對獨立的板塊,在唱誦中隨時壓縮或擴展,并方便運用到史詩的另一個情節里。
在每一場唱誦中,主題構架和程式是不變的,東郎們聲稱自己是絕對忠于師傅的傳授來唱誦的,這種唱誦是一成不變的。比如在第二章第二節亞魯王派遣兒子卓璽彥去殺12個太陽中那些多余的太陽。史詩中唱道:“十二個太陽死完了/十二個月亮死盡了/剩下一個太陽來照射……留下一個月亮來數月數”這個數字明顯地是不符合邏輯的。但東郎們堅持這么唱,說自古以來師傅就是這么唱的。這種情形還有不少。但事實上,東郎是可以有自己的發揮的。有趣的是,東郎本人不承認這個。

東郎正在吟誦《亞魯王》(作者供圖)
因為沒有文字記載,對東郎的唱誦是否“絕對忠于”、“一成不變”的唯一檢驗者,只能是當場的聽眾。而聽眾的構成,主要是懂得但并不會唱誦《亞魯王》的其他苗人。而不會唱誦《亞魯王》的苗人們對東郎有某種不自覺的“仰視”,對東郎是十分寬容的。他們只要聽到《亞魯王》主體的架構,就予以認可了。如果唱誦真是如同東郎本人所強調的一成不變,《亞魯王》的搜集整理就不會困難重重,也不會有這樣豐富多彩的“版本”了。
《亞魯王》的唱誦與苗語中部方言區許多歌師都會唱誦的《苗族古歌》不一樣。中部古歌有不變的“歌骨”和可以自由發揮的“歌花”。歌花展示了唱誦者的創造性和杰出才能。在當地苗族民眾看來,只有能夠即興創造歌花,“見子打子”的歌師,才是優秀的歌師。
《亞魯王》的傳承強調“不變”,也與麻山自然生態的惡劣和這支苗族苦難的命運有關。在生活重擔的壓迫下,苗人們崇拜英雄的先祖及其開創的業績,遵循古規,事事謹慎,古典神貌依然,這樣所導致的后果之一是創造力難以弘揚。
東郎們的唱誦莊嚴肅穆,追求原汁原味,沒有歌骨歌花之說,沒有那樣靈活多變的唱誦規則。這就決定了《亞魯王》的傳承和唱誦是一絲不茍的、不帶有娛樂性的,因而也是小眾的,而這部英雄史詩對苗人心靈的征服力,卻是最強悍的。(作者系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顧問、貴州省文史館館員 責任編輯/楊 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