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立豐



近年來,在國家動畫產業扶持政策的推動下,國產動畫電影步入產業化發展時代,雖不能說明中國動畫電影已經迎來井噴式的發展春天,但至少也能表明國產動畫電影已經具備了相當大的生產規模。不過還存在數量上突飛猛進的發展與品質上艱難探索的跋涉并存,前者是因為動畫市場的需求極大,后者則是因為積弊所致的產業體制不成熟在動畫文本制作上的折射。
以美國為代表的國際高品質動畫對國產動畫形成了極大的壓力,也給予了成熟的示范。在影像風格上,以“喜羊羊”、“熊出沒”等為代表的國產動畫,開始更細致地從觀眾視角出發體味“動感摹擬凝視模式”的技術化呈現,動畫角色的身體性被更加突出構成,鏡頭語言也開始變得精致。即使制作粗糙如《熊出沒》者,“熊大”、“熊二”和“光頭強”等動畫角色的身體經常產生強烈夸張和變形,鏡頭運動也能擺脫中國傳統動畫慣常的橫向移動多、縱向運動少,而使用大量的俯拍、仰視、出入畫及主觀鏡頭,且縱深上的速度、動勢都大大被強化,并都精準地捕捉住觀眾的視點延長線,造成極其明顯的視覺沖擊力。
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誕生于漫畫的“麥兜”品牌的電視動畫和動畫長片成為國產動畫品牌的異數,它在數量、質量和口碑等多方面取得的成功上,很難有其余國產動畫品牌能出其右。“麥兜”這個有右眼、有大胎記的“死蠢”形象,和其周圍的麥太、校長、MISS CHAN角色等一起構成中國“治愈系喜劇”動畫角色形象群落。而這個“治愈系喜劇”品牌注定會在中國動畫史上取得比耽于“視覺暴力”的“喜羊羊”、“熊出沒”這兩大“神經喜劇”品牌具有更加特殊的地位。即使現在大熱的“喜羊羊”、“熊出沒”兩大品牌,也難與“麥兜”相提并論,究其原因,并不是因為“麥兜”的各類產品在畫風、鏡頭等制作技術上是否精致,而主要在于“羊”、“熊”兩大品牌所具有的過度化視覺暴力。在充滿視覺暴力的“娛樂狂歡”畫面中:“灰太狼”的身體一次次被小羊、紅太狼不停折磨、毆打,之后,永遠會在片尾“受虐狂”似的叫嚷“我一定還會回來的”以喚起觀眾再次觀看《喜羊羊與灰太狼》動畫的愿望;無論是“光頭強”和“熊大”、“熊二”永不疲憊地上演相互折磨的喜劇,還是“光頭強”和“熊大”、“熊二”聯手合作上演保護森林的好戲,抑或是《熊出沒》電視系列動畫片完成了“光頭強”從負面角色向正面角色的根本轉換,難以擺脫“熊出沒”在一次次低笑點的打斗場面后觀眾所產生的“笑意”的膚淺與短暫。同時,觀眾可以一次次回味“我想要去馬爾代夫,那里藍天綠樹,椰林碧影,水清沙白,是南太平洋上的世外桃源”,直到“全世界的人不愛你,我都只愛你;全世界的人不信你,我都只信你;我愛你愛到心肝里,我信你信到腳趾頭里”等樸實而又溫馨的經典臺詞,而“喜羊羊”、“熊出沒”的臺詞則讓人無法留連。“喜羊羊”、“熊出沒”兩大品牌動畫電影所取得的票房成功,也都是在“娛樂至死”的消費主義、“金錢至上”的商業邏輯的支配之下,通過采取“怪力亂神”、“吐槽搞笑”等“為娛樂而娛樂”的“視覺狂歡化”動畫樣式而取得的成功。這兩大品牌最主要問題,是向觀眾討巧的娛樂精神泛濫,缺少制作人應該具有的“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的柔軟心靈底色。動畫明星“麥兜”、“麥太”角色形象的獨特魅力在于在全球化時代下經濟一體化、文化扁平化的都市叢林中,在國產動畫電影主要角色競相變得形象丑怪、動作暴力、思維混亂的反襯之下,它以“治愈系動畫”的正能量成為都市人的柔軟時刻,這種歸依感,可能恰恰是票房和衍生品均不欲與“羊”、“熊”一較高下的超拔流俗、清邁高蹈的小眾身份置換而來的。在2014年上海電影節上,官方發放的觀影地圖中,麥兜是與復仇者聯盟、金剛等好萊塢動畫并肩的唯一國產動畫形象,這可以理解為當代社會轉型中某種鄉愁的流露。
“麥兜”是國產動畫最靚麗的風景線之一。“麥兜”的產生與成功有巨大的偶然性,其創造者謝立文和麥家碧的黃金組合的成功同樣具有偶然性,創作者的個人文化情懷,再加上香港區域文化精神支撐的背景滋養,達成所謂“時勢造英雄”和“英雄造時勢”共生。目前為止,“麥兜”系列動畫電影已經有:《麥兜故事》(2001)、《麥兜菠蘿油王子》(2004)、《麥兜響當當》(2009)、《麥兜當當伴我心》(2012)、《麥兜我和我媽媽》(2014)五部影片。從2001年的《麥兜故事》開始,這五部影片無一例外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給觀眾帶來了無限歡樂與哀愁交織的綿長情愫。唯有2009年《麥兜響當當》例外,曾因為內地資本介入而導致該片中“麥兜”角色和其生活土壤香港之間有所疏離,但是很快2012年《麥兜當當伴我心》場景就復歸香港,接其地氣,“麥兜”品牌又通過重新塑造熱愛音樂的“校長”形象激發了觀眾發自內心的感動。
2014年的《麥兜我和我媽媽》在情節構造上并不炫目,在母子關系上卻有靚麗文章,而其對“全能戰士”麥太的深入刻畫,則讓人不禁有“麥兜”系列電影的主角是“麥太”而不是“麥兜”之感。神探麥兜探案所采用的方法,其實都算不上是“武功蓋世”的麥太的十八般武藝中的重要“絕學”,而只是整治麥兜的小手段。毫不夸張地說,麥太才是《麥兜我和我媽媽》的精神支柱,也是整個“麥兜”系列電影的精神支柱,和麥太這朵鮮花相比,麥兜僅是一片綠葉。雖然《麥兜我和我媽媽》中疑似出現了與麥兜長相極為相似、身份似為麥兜親生父親的“大伯”角色,但這個角色也僅僅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難以給影片情節走向帶來根本影響。最為重要的是——麥兜“長大”了,麥兜在這部片子里面被塑造成了成年人。很難設想將來《麥兜故事》第六部電影會怎樣塑造人物、發展情節。因為,麥兜“長大”是一把雙刃劍,既可以突破《麥兜故事》系列影片以兒童麥兜形象鋪陳全齡動畫的技術局限,同時也給制作人帶來如何給成年麥兜繼續“保鮮”(而不是“泯然眾人”)的巨大困難。對此,我們無法預想,只能拭目以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