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林
邊緣之城
這是我們的城,能摸到邊沿的城。
雪并不大。一切都貌似慢了,
像前些年,可以懶散到左右顧盼,
聽鳥,或在酒里把自個灌倒。
這里埋伏著一群人,在天賦
和嗜好的煙卷上燃燒。
一個音樂女搖滾一樣去了南方,
——未可知的彗星;一個
在北漂中,瘋子一樣掘文字的墓。
所有人都匆匆走過,在這個
或另外的地方。筑錯,也搭自認的橋。
我也在奔跑嗎?在這場雪后的
清冷中我踩出的吱吱聲,
像幻覺中的我,不緊不慢地
給飛翔的樹枝、忍冬和我的嗓音
一個位置。我是我詞間的王,
這也等同于說我還能遵從于內心。
我在細瘦的街道上,張望
孤寂的人群,被單曲循環的音頻
拽著,下一個調子可能是
開闊地,亦或,準星的射手。
還去不去哪里了?城邊林、桑地,
我們偏僻,像隱身的魚;
我們述說著,在我們永遠的好望角。
風吹過街角
居住了三十年,我依然深愛這懶散的街角。
在郊外,不再有風清揚,我在時間的瞭望里,
我只想要風吹一下,頭發吹亂。穿過很長的街道折回。
南街的古建筑在我停下腳時,
有許多琉璃瓦,攜裹著眼睛發出異乎當下的光,
普照文奎樓、孔子廟的蒼涼。
一道街的墻上有半脫落的文字在呼吸著時間抹掉的無限事。
柏樹行不見了柏樹,時代忙于拆遷與建筑,
人們流水般走過,久了也懶得詛咒,甚或記憶
一個城緊箍的這一片景天。
在這樣的地方很容易暗捻著身體里的疑問尋求一塊磚的來路。
四根柱子上的石圖案不知道激動過沒有,
它是寂靜的,深居的那種寂靜。
我擦了擦鏡片,每個人在這上邊都能找到對應的圖愿。
我只是站一會兒,
在出口處瞟一眼后邊的老校區——我早年讀書處,
風吹來,這時很卡夫卡,檐角的風鈴搖我。
在容湖
——給羅羽
容湖的冬晨讀著枯蘆葦的
孤寂。是酒徒,
醒了之后四處張望一下,那種孤寂。
沿著岸。其實沒有更多的岸,
我們還能活在語言里。
這時湖面上的老荷入了畫境。
老杜,歌自苦,
你也可以說,歌自酒。
醉話多好!不是事兒的破事兒
不再充當梗于喉的魚刺。
渾身荊芒的現世,社會漩渦
或就在這靜的水下。那塔是什么,
我不認為它鎮了夏姬,
她或許沒有錯。錯是錯的托詞。
就像我們多數時候上的是自己的釣鉤,
而不自知,或者假裝不知。
我經常胃疼,而不暈酒,
也經常掏出它臨近的部位,視真
為真理的親戚。這絕對不個性。
你清楚,其實沒什么
大不了的。一切如你所見,世界在冷。
我是我的渡船。在湖水的遼闊,
在寒冬省察的干凈里,
所有的歷史感都是未來感。
黑暗太多。我們握著酒,開口。
你的醉態在于,醉死,而不舌僵。
冬日,與飛廉觀白龜湖而作
我們在這里,這里就碧藍。
白龜湖的解說,衍生了西湖的
魚尾紋。一束陽光落入
我們的詞,在遼闊與蒼涼之間,
有我們的低音區,我們
用它,掙脫苦日子里的鎖鏈。
除此之外,我們能有什么
理由融入這隱隱的浩淼之氣?
我們從不同的地方來,又
到不同的山上去,水鷗飛過
水域,我們帶回我們的詞,
“最重要,學老杜如何用情。”
如同你鐘情于鳳凰山,我在我的
紅石山上畫拋物線——
這刻上我們聲音的山,懸我們
天狼星的山,關鍵的,因詩
多了另外的假設。若是
在時光的支流上,我們必不懼
漩渦;如若陷入冰河,詞語
的歧路燈送我們抵京城,
不,是回到我們歲月的山城。
這時在這里,我就是我的水勢,
你把它連起來,此水和彼水,
你就是老杜“江流石不轉”的
陣石。飛碟旋轉在明澈之上。
十字梁交架的會館檐角
在這小城居住三十年,第一次來這里。
但時間褪盡顏色。
劉繼增告訴我,碑文全無。
這等同于給了我沒有二維碼的空茫感。
殘片脫離它棲身的根源。
指定有一個帶氈帽的人,一個披蓑衣的人;
光鮮的人,躲藏的人
——意思是不同的人,在相同的時間,
宴饗,看戲。
我從窄門溜進,想看個究竟,
十字大梁交架的檐角下,
幾片蛛網飄搖著,收走了戲樓上的余音。
雕花、雕刻,像默片電影。
不見趕路的人——
這中途之院子還原中途人的自由之身,
外邊的世界沒有誰說得清。
遺憾的是停留總是有限。
“去更遠的地方,我們恐怕不能應承。”
這讓我忍不住向外邊望過去——
河沿,樹,不同的高樓,車輛飛馳;
一個騎自行車的白帽人;
一對戀人不顧汽笛聲地擁著啃著。
這只不過瞬間,貌似什么都沒發生。
何時何地
油畫中。車過下洼,暗影和橋,出現了
我們的水域,鏡子。你照
你的清澈——沒有什么比清澈更具酒力,
相對于一個幽暗的時代。
春風長,杏花第一個躍出禁閉。
我傾向于簡單即美。偏隅值得來點贊,
像贊美你,遠離漩渦里的勢力。
這已不同于旅行,或許
相當于,自由約會了寬闊。
在我的國度,人們僅是劇中演員,
背景顏色很深,關鍵是拍攝經常被攪
——我的亞歷山大!
我常看著一列列火車馳遠,馳向群山……
我看一下你的片子吧——石頭
在水中如同一個生命,它搖動——
這是你拍的吧。生命這時在你眼里復活。
不需要什么人念咒驅邪,河在流,
魚在游,我喜歡你的耳語,
可是你要是大叫也無妨,在我們的畫板上,
下午茶,換成了,咖啡豆。
春雪圖
聲音被它食去了,雪下著,
整個世界都白了,在我推開門時
都白了。白得讓人不放心。
我走在人行道上,不,走在飛雪的世界。
睫毛撲打雪花的節奏,單一的神,
出竅了——你相信嗎?你是另一個人
的靈魂。也許并不是真的,
你的單純,只是對社會漩渦的挑釁。
沒有什么比這更重要了,初春的
雪,在無邊喬木,在眼前,
在城市摩天大樓的上空安寧地下著,
它揀盡寒枝,它下著。
從來沒有想過,為什么,我們喜歡雪
——生活太干?我的黑暗也是你的
黑暗?我遲疑地走在眾人之后,走在
有霾的早晨,我和他們一樣渾然地
淡漠?我不是割裂開的,
像坎寧安的舞蹈元素,可拆分的
純粹無比。這時,我像一個雪人兒,
簡單,貌似一切都不再說,甚至不再想,
我陷入你的光芒——都好幾年不見了,
檐下冰凌、冰河、雪中脫兔,
都留在了童話中,我們在干塵下一走
就是這么多年。這時我在雪自在里
遇見你,你就是美,以及由于美。
干冬
干冬……別說雪,一場雨也沒下,
不時的霾幾乎是熱烈地,拋擲
有毒的生活。不習慣口罩,
身體里指定埋下了潛在的危險。
貌似顧不了啦,事情如陀螺,
急切地上班。不同的人在趨同的
步伐里,添堵。我們私底下
碰杯,酒喝不動了,注入一條河吧
——一條理想主義的河。理想
指定比日子濕,但這時在星空下流浪。
不是迷茫,是嗓子眼里的煙
在尋找出口。你能做的是清一清,
或咽下去,在身體里喧囂——
還是安靜點吧,給你水,
你送出屬于你的、鮮明的魚群。
你別管時代廣場的牛皮鼓有多大,
別管北風吹不來雪花,
曲美布丁止住你昨夜的疼,
在晨光給予的熱情里嘗試些什么吧,
掘你的井,贊許你的過錯。
雨途詩
或許另外的情景是:它覺得如此過癮,
它是雨中的神奇。我說的是刮雨器。
我倒像乘客,觀雨點閃爍,被雨糾纏著,
甚或把雨從一個省攜帶到另一個省。
我是雨具,唯做不了的是雨中的游魚。
自在在于內心,卻也在于世界透明。
路途即過程,無意義等同于
有意義。這要看你的取舍,
每一個行程都暗藏一個具體的玄機。
你的玄機是什么。一汪淚?然后揮一下
是雨。這時我過高速、低速,路途
越漫長,我越要選擇一個好方向,
為了收藏眼里的雨,收藏它反射的明亮。
一個人在哭泣,另一個人路途就有幾場雨,
這是我剛想到的相對平等的方程式。
從順從到反對,貌似在說另外的波浪。
而驚心的場景是在民權一帶——
幾輛相撞的車,鮮血,拉起的警戒線,
然后又被這場雨沖走。說什么呢?
路途,也即風險。死在于一個走神的瞬間。
我想致雨水一個電話,打了兩次,
我想給刮雨器一個敬意。真是這樣,
我們所彼此擁有的都可能是一個變臉,
路途在于慢,旅行一樣的慢,直到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