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年對高考兩類材料作文進行了微探,此文發在《現代語文》雜志上。我在文中列舉了幾年來高考材料作文出現了一個小規律:一是“比較式”材料;一是“關聯式”材料。我的觀點是,“比較式材料,一般將兩件事或者一件事的兩個方面放在一起,從觀點、方法、動機、思維、情態、效果等方面直接進行比較,有的給出比較后的差異事實,和基本結論。有的只給兩件基本事實,不給事實差異,更遑論結論了。對比較式材料作文審題的一般思路是:A比B是否好?差異在何處?兩種是完全對立,還是辯證統一?是何原因導致A和B差異的?”
我們先看一看去年的作文題:
閱讀下面的材料,根據要求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一位表演藝術家和一位劇作家就演員改動劇本臺詞一事,發表了不同的意見。
表演藝術家說:演員是在演戲,不是念劇本,可以根據表演的需要改動臺詞。
劇作家說:劇本是一劇之本,體現了作者的藝術追求;如果演員隨意改動臺詞,就可能違背創作的意愿。
要求選好角度,確定立意,明確文體一,自擬標題;不要脫離材料內容及含意的范圍作文;不要套作,不得抄襲,不得透露個人相關信息;書寫規范,正確使用標點符號。
顯然,去年高考作文符合“比較式”材料作文特點,不過一改以往溫和的對舉,而是一種激烈的交鋒。對照審題思路,(A與B,誰的觀點正確,是完全對立呢,還是辯證統一呢?是何原因導致A和B的差異呢?)應說把握不難。
當然總體難易是適中的。這邊降了,總有一邊突起。竊以為,今年安徽的高考作文呈現三大特點:
一是審題難度降低了
為了避免學生宿構,安徽高考作文往年的審題比其它省市要稍難,可當你厘清了如何對付這類材料作文時,他又削減了高考作文的審題難度。令人驚奇的是,審題難度雖降低了,但套作又不太可能。甚至你動筆時,竟找不到合適的例子。
當然,降低審題難度并不代表沒有難度,高考畢竟是選拔性考試。若根據一面之辭去立意,顯然有失偏頗。我們先看看表演藝術家的觀點:演員是在演戲,不是念劇本,可以根據表演的需要改動臺詞。咋一看,沒錯,演員不是木偶,他是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思考,改動臺詞應說沒有什么。當年郭沫若的劇本,嬋娟罵宋玉,演員就將“你是沒有骨氣的文人!”改為“你這沒有骨氣的文人!”郭老覺得這字改得很是恰當。
這時,你是不是舉起右手支持表演藝術家的觀點?那你就大談特談改動、變革……
別急,再看看劇作家是怎么說的:劇本是一劇之本,體現了作者的藝術追求;如果演員隨意改動臺詞,就可能違背創作的意愿。這也對。誰的孩子誰不愛?你隨便糟踐辛辛苦苦撫養大的孩子,能不與你急嗎?
此時你是不是舉起左手支持劇作家的陳述?那你就大聲高呼:手下留情,不準亂動!你的未來不是夢,我的劇本你不懂。
那請你將雙手放下來,靜靜思考:此二人完全對立,沒有調和的余地?非也!你看表演藝術家用了一個詞“根據表演的需要”,劇作家也用一個詞“隨意改動”,有了這樣的修飾詞,觀點就拉近了。其實表演藝術家與劇作家對劇本的改動都有一個前提:不是亂改,是根據需要改;不是不讓改,是不能隨意改。
你看你手白舉了吧?他們觀點其實是一致的,那就是:改要恰到好處,變應本其靈魂。根據這核心立意,你可以談文化的繼承與發展,可以談社會的變革與穩定,可談本與末,可談拿來與創新……總之要牢牢把握住,改不是隨心所欲,變不是無可遵循。變而無度是毀棄,改而有度是再生。
二是寫作素養突出了
毋庸諱言,當將核心立意“改要恰到好處,變應本其靈魂”分析出來時,你背的熱點素材竟沒有一點能套得進去。當有些專家分析說,安徽作文貼近生活,在我看來是個套話。這種生活大概是無聊主婦的貼近吧!
若僅僅是從表面上看改與不改之爭,那也算容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支持一方,不及其余。可問題不是生活中對一個陳腐觀念的廢除,不是改革與保守之爭。從材料看,你選這個劇本,是對劇本的認可,你就不能隨心所欲地改得面目全非,否則你就不要這劇本作藍本。劇本是根,表演是末,你的表演一定建立在這個根的基礎上。在根本之外斜逸一枝,往往就破壞了其內在的邏輯性。你表演得再好也只是局部精彩,最怕的是這種精彩是別人院中的花,與自己庭院無關。
不能再繞了,你必須要有800來字的文章,你必須調動你的詞匯、語句。當沒有那些真材實料做填充物時,你的語言功底就顯得格外重要。你可以搜腸刮肚,想起了朱光潛先生的《咬文嚼字》中,郭沫若劇本被改的例子。你這才想起,改或不改也很簡單,關鍵是你向何處改,是將饕餮大餐改成了盒飯,還是將高富帥改成了癟三。若這樣編劇打死也不會同意。這樣一想,你思路有開闊了點。你再極力聯想,白居易動情地相邀“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是將曲改詞,好像琵琶女也沒什么異議。所以說用心改的,是朝正方向,朝精彩處的,這種改變,何樂不為?
再來反彈一下琵琶,少數演員胡亂改臺詞,或有嘩眾取寵之心,或有道德缺失之嫌。那么生活中有些改變是不是也有自私之心、隨意之為呢?那就來個遷移延伸,如有的地方殯葬改革逼死了老人;有的地方賦稅新政加重了負擔……如此等等的改動,是違背了以人為本這個宗旨。
摘其花,不能動其本;飲其水,不能斷其源。正講反說,反講正說,考查的就是你的語言功夫和思辨能力。
三是理性思維強化了
外國有一種鰷魚,從眾行為突出,沒有自己的思考,跟著領頭的,那怕領頭的腦殘了,也義無反顧。當下生活中我們許多人缺少自我判斷的能力,人云亦云,聽到風就是雨,戾氣充斥,暴力橫行。因為我們缺少了理性的思維。缺乏理性思維的表現在哪里呢?以作文材料為例,你站在表演藝術家一方,但很偏激,只考慮一面,只管自己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振振有辭,為演員改動臺詞極力開脫,不錯你引經據典,你巧舌如簧,你生拉活扯,可總讓人覺得像堂吉歌德,騎馬仗劍斗風車。
你若站在劇作家一邊,比劇作家還上心,你像天下所有慈母一樣,瘌痢兒子自己疼,堅決不讓你去動。那樣的護犢子,也屬妄自尊大或過度迂腐。
感性思維讓我們血脈賁張,我們偶爾也需要,但我們更要的是一種理性思維。理性思維讓我們更加接近事實的真相,也讓我們減少一些無謂的傷害。正如前面分析那樣,我們不能一味否認或接納那方觀點,應辯證分析,找出其合理性及不足處。如材料中朝好的方向改,不脫離基本精神,那肯定好;若脫離原本,胡編亂改,那肯定不好。同樣,允許和鼓勵不違背創作意愿的改動,肯定是好;閉關自守、自尊自大、不愿改動肯定不好。
理性思維不能簡單的說是騎墻思維,理性思維是站在一個中正立場上,樹靶子,投標槍,觀點也是鮮明的,不過它兼顧了雙方。
總之安徽作文要求考生透過現象,深入本質,多角度思考,多層面生發,精思深慮,事理俱現,在有限的時間內,寫出理性思維較強的文章。
附:下水文
改而有“度”
張峪銘
你若將大地呈給天空的水汽,幻化成五彩云朵;你若將山泉匯聚給大海的細流,變得波瀾壯闊。我想大地會緘默而竊喜,山泉會高興而歡歌。
可不是一切改變都那么令人愜意。
這不,表演者將劇作家的臺詞改變了,劇作家有些不快。表演藝術家說:演員是在演戲,不是念劇本,可以根據表演的需要改動臺詞。劇作家說:劇本是一劇之本,演員隨意改動臺詞,就可能違背創作的意愿。
真可謂各執一端,莫衷一是。
作為表演者,對作品進行再次創作,達到“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裝誰像誰,誰裝誰,誰就像誰”的境界,這是表演者的終生追求。可作為一劇之本的劇本,讓演員隨意改動,傷害了根本,逆襲了意圖,創作者面對面目全非的劇本,不僅啼笑皆非,而且有切膚之痛。
可改乎?不可改乎?
其實表演藝術家說改,劇作家也沒說一定不改,而是不能隨意改。說到底,是如何改,朝什么方向改,改到什么程度,也就是說改而有度。
朱光潛先生在《咬文嚼字》中記載,郭沫若先生的劇本里嬋娟罵宋玉說:“你是沒有骨氣的文人!”一位演員將“是”改為“這”,“你這沒有骨氣的文人!”郭老覺得這字改得很恰當。一字之妙,全在味道。如此改變,編劇求之不得。
改變,讓氤氳的水汽更為靚麗,瘦弱的細流更為生動,無味的句子更有味道。
就像將商品作個二次包裝,賣出比裸品高出很多的價錢;將文化作個改變,讓更多的人去喜歡、去接受。正如任繼愈所說,防止文化衰減,就必須有所改變,但終極目的是讓文化有所增益。
潯陽江頭,白居易動情地相邀“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才有了曲詞一體的至臻完美的藝術境界;丹山道上,李商隱真心地感嘆“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吟出青出于藍而青于藍的和諧。這種改變,誰都樂享其成。
當然問題可能不那么簡單。讓編劇氣惱的是,一句嚴肅的臺詞,可能從演員嘴里流出的是粗俗不堪;一段精心的描述,可能讓演員無厘頭得一哄而散。臺詞追求標新立異,若為人物形象服務,也無可指責,但只是嘩眾取寵,迎世媚俗而博得一笑,那就弱化了主題表達效果。讓人感覺一個漂漂亮亮的孩子,因被人教說些不著調的話,而毀掉形象的悲哀。
這不難理解,就像老師,可以依綱據本的去發揮、創造,但若拋開了課本,東拉西扯,離題萬里,可能也關乎知識,但與此文本無關。
所以,一張藍圖,你可以稍加改變,但你不能動其根本;一個劇本,你可以稍改臺詞,但你不能動其靈魂;一個傳承,你可以因時而變,但你不能動其精神。若殯葬改革逼死了老人;醫療改革加重了負擔;將細流變成了死水,水汽改成了霧霾,這都是極其荒謬的。改不是隨心所欲,變不是無可遵循。
變不可怕,可怕的是亂變。變而無度是毀棄,改而有度是再生。
作者簡介:
省作協會員,中學高級教師,市學科帶頭人。著有個人文集《昨夜星辰今夜風》《南山雨一犁》和教育文集《杏林雜彈》。《格言》《文苑》《閱讀經典》雜志簽約作家,《思維與智慧》雜志特邀作家,《經典美文》雜志特邀主持“名師激賞”欄目作家。在各大報刊發表文章千余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