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發

范開源

（上接第5期）

楚月寒看到這里，已是愧疚得滿臉通紅，第一次感覺自己做得有點過分了，剛想鼓起勇氣說聲對不起，卻是眼前一花。

在她和陳子楓的不遠處，是一個乒乓球桌。此時，那桌上正坐著一個女孩。

她穿著一身天藍色的長裙，梳著一個馬尾辮，大眼睛中閃著靈動，嘴角勾著一抹狡黠的微笑。

這女孩分明就是楚月寒呀。

只見“楚月寒”正無聊地晃著腿，突然眼睛一亮，翻身下桌，向不遠處正在練習跑步的一個男生跑去。

她卻沒有搭訕，只是跑到了男生跑步的必經之路旁，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那個男生起跑了，跑得飛快，幾秒鐘的功夫便來到了“楚月寒”不遠處?！俺潞苯器镆恍Γ_尖一動，一顆小石子便悄然滾了出去。

“啪！”那個男生的右腳正好踩到了石子，腳一滑，一崴，“啪嘰”一聲狠狠摔倒在地。

“楚月寒”卻是已經跑遠了，還不住捂著嘴偷笑。

楚月寒望著這一幕，心中突然一跳——她隱約記得，這好像是上學期的事。這個男生是她的前桌，這一摔導致這個男生的腿骨折了，好長時間都沒來上學。當她得知他的腿骨折的消息，心中只是稍稍恐慌了一下，見老師家長沒有追究，便泰然處之了。此時再次見到這一幕，楚月寒也沒有多大驚慌：“反正我也沒想到他的腿能骨折，只是怪他自己沒看見那顆小石子，受傷了，能怪我嗎？”不過內心卻有一種被抓現行的忐忑。

陳子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向著門走去：“走吧?！?/p>

楚月寒疑惑了：為什么要給我看這些呢？他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時候拍下來的？

但見陳子楓快步走出門去，楚月寒也不好多問，緊跟著出了門。

三

“事實證明，從去年剛開學，到今年六月二十五日，你共捉弄我了一百四十五次，愚弄他人共計一千二百四十五次?！标愖訔骶従忁D過身，盯著面前的楚月寒，道。

楚月寒一愣，這怎么有些像是在法庭上宣判？我……我似乎也沒做錯什么事情吧？不就是……不就只是戲弄了同學們幾下么……有……有那么嚴重嗎？

“陳子楓……嗯，我……”她結結巴巴地開口。

陳子楓卻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她的話。

楚月寒心中怦怦亂跳。完蛋了完蛋了，他是不是要……看他這個樣子，好像很不好惹……

陳子楓冷哼一聲，楚月寒只覺得眼前一花，情景又是一變。

一條陰暗的街道。

此時天空正下著毛毛細雨，整條街道都散發著陰冷潮濕的氣息，甚至還有一種發霉的味道。

“這是……”楚月寒疑惑，“這里……我從來沒有來過呀?！?/p>

陳子楓沒理她，自顧自地向前走去。楚月寒也緊跟其后。走了幾步她便愣住了。盡管下著雨，自己卻絲毫感覺不到淋濕。而在不遠處，有一個肥胖的身影正站在一桿遮陽傘下。

“他是誰啊？下雨了怎么……”楚月寒好奇地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大吃一驚。

這個人，真心有些丑陋。

一只眼睛瞎了，臉龐之上還有幾道扭曲的疤痕，留著光頭，頭上、臉上還有被燒灼的痕跡。而且——他的左手腕處竟然是空蕩蕩的。

“?。窟@是……”楚月寒驚訝地望著面前的人，將目光投向旁邊的陳子楓。

陳子楓的眼中突然流露出淡淡的憂傷，深吸了一口氣，卻什么也沒說。

楚月寒睜大眼睛，見那男子正坐在一條劣質的木板凳上，面前是一個塑料筐，雜亂地堆著幾瓶礦泉水。腳下，是一盆品相不太好的雞蛋。在塑料筐前，貼著一個招牌：礦泉水，2.5元一瓶。

“這是哪里？這人是誰？”楚月寒大吃一驚。

陳子楓冷聲道：“他是誰，你看不出來么？”楚月寒一怔，仔細向著男子臉上望去：“他是……怎么那么熟悉……天哪，不會是陳子楓？！”

陳子楓緩緩點頭。楚月寒驚聲道：“這，這是什么時候？難道——難道是幾年之后么？”陳子楓再次點頭。楚月寒訝異道：“他……你……怎么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此時，一對父女打著傘結伴而過，“陳子楓”的眼中閃過一絲欣喜，連忙吆喝道：“賣礦泉水了，要不要來一瓶？”

那女兒驚疑地望了“陳子楓”一眼，一下子撲到父親懷中：“爸爸，那人怎么回事，怎么長得那么可怕，好恐怖呀！”

那父親拍拍女兒的背，有些厭惡地看了“陳子楓”一眼，快步離開了。“陳子楓”眼中閃過一絲頹然之色，長嘆一聲，緩緩坐了下來。

楚月寒已經驚呆了。

陳子楓冷冷道：“哼！還不是拜你的鞭炮所賜？看看我的眼睛、手、臉……自從那天我‘不小心被鞭炮炸傷，為了給我治傷，我爸媽傾家蕩產也沒有治好我。而我的父母為了給我籌錢治傷起早貪黑地去掙錢！就在不久前，也因一起車禍雙雙喪生了。現在我已經家破人亡了。呵呵……一個鞭炮，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

“呃……”楚月寒聽著這“白發陳子楓”全身完好無損地在那里義憤填膺地大聲說著，心中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楚月寒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愣住了。

鞭炮？！

她昨天放學路上想的鬼點子，便是在春節的時候約他出來一起放鞭炮，然后趁他不備在他身邊丟個鞭炮嚇嚇他。嗯，反正馬上就到春節了?？墒恰催@樣子，好像出了什么岔子？當時的想法只是在離他不遠處的地上放一個鞭炮呀。她臉色煞白，木呆呆地愣在了那里，腦中突然多出了什么。

……那是她一生當中做的最為愧疚的一件事情。當自己點燃鞭炮準備扔的時候由于前一天與同學打了一天的羽毛球，胳膊有些發酸，手一抖，比原定距離近了一些，緊接著鞭炮爆炸了。隨著這爆炸聲轟然響起，還夾雜著陳子楓凄厲的慘叫聲……

“我現在只能在這條陰暗的小街道之中以賣礦泉水和雞蛋為生，我甚至租不起房子晚上只能露宿街頭你知道嗎？這里的小孩子都欺負我你知道嗎？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我的一生都被你毀了！我只能在這里茍延殘喘！雖然事后你立刻轉學了家也搬了，一點消息都沒有留下！你難道內心就沒有一點愧疚嗎？你難道就一點也沒覺得良心不安嗎？”陳子楓怒聲道。

那種奇怪的感覺并沒有消失，楚月寒除了最初見到幾年后的陳子楓內心震驚外，并沒有覺得這事與自己有多大關系。在她想來，如果事情真是很嚴重的話，陳子楓和他的父母還不早就找她了。而她不知道的是：“鞭炮”事件發生后，楚月寒的父母出于保護自己孩子的心理，立刻為她辦理了轉學手續，并搬了家。所以她對此事并沒有多大的心理障礙。

“我知道你現在心里一定不以為然?！标愖訔骼淙坏?。

楚月寒愣了一下，他會讀心術么？

陳子楓繼續道：“楚月寒，別告訴我你還覺得很好玩！我告訴你，這是十年后的真實一幕！有很多事情都是起于微細！我的一生徹底改變，就是因為你的無意捉弄之舉！我告訴你，同學之間善意的玩笑沒有關系，可是你做得太過分了，太極端了！”“陳子楓”道，“劉青陽，張曉純，王曉輝……哪個同學沒被你捉弄過？你可曾考慮過別人的感受？你可曾考慮過你所謂的玩笑可能對別人造成傷害？！沒有！你從來只是關心你自己！覺得你高高在上！你是‘?；ǎ菍W習優秀，是家里有錢，難道僅僅憑這些就能隨意愚弄別人嗎？難道這些就成了你愚弄別人的本錢了嗎？你太自私了！太自以為是了！有些責任你擔不起！”

楚月寒的眼神無力地躲避著陳子楓咄咄的目光，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不，我……我，只是覺得好玩而已……你……”

陳子楓盯著她的眼睛，道：“你這樣的刻薄刁鉆自我，只會讓你的人生之路越走越窄，不斷樹立新的敵人！”有時候我也在想，為什么有些人會傲慢無禮，會無視他人的利益隨意踐踏。他們就是太自命不凡，自命清高。有的是因為父母高官，有的是因為家產萬貫，有的是因為學習優秀……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把這當做傷害他人的理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說要換位思考，你呢？你有沒有過？

“說實話，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同學們對你已經非常冷淡了。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楚月寒張張嘴想要說什么，陳子楓抬手制止了她。

“我只是個普通人，沒有什么顯赫的身世背景。我一直努力學習，就是希望能夠上一個好的大學，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為父母分憂。但就像你剛才看到的，你無心的一次捉弄卻毀了我，毀了我的一生！毀了我的家庭！毀了我所有的一切！也毀了我的生命！我只能在這里茍延殘喘！這個責任你承擔得起嗎？”陳子楓越說越激動，“若你換了我，被我這樣的捉弄，你會很高興嗎？會很開心嗎？你這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最佳范例??！”

“楚月寒，你確實很優秀，但你不能因為自己優秀就自以為是、恃才傲物，將之作為愚弄、侵犯別人利益的資本！大家都是平等的！”

陳子楓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楚月寒淚痕未干，怔怔地聽著，大腦里一片轟鳴：“難道……我一直錯了嗎？”她腦中不斷回想起自己捉弄人時的情景，想到自己每次捉弄完后的哈哈大笑，心中突然涌上一種奇怪的感覺，為什么剛才看到那些畫面，自己卻笑不出來了呢？“當自己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時，為什么會有一種十分厭惡的感覺？自己做的實在是太過分了！以前的自己，現在想來真的是太不應該了……”楚月寒回憶起剛才的一幕幕，心中羞愧得不由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陳子楓睜開眼，又恢復了先前的平淡：“走吧，我送你回去?！?/p>

“陳子楓……對不起，我現在才意識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可笑、荒唐、可悲！我一定會改的……”楚月寒低著頭小聲地說著，眼睛有些紅腫：“謝謝你，陳子楓，是你讓我明白了這一切……放心吧！”說到最后一句，她猛然仰起頭，一臉的陽光明媚，似乎自信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不過，說著說著，她心里卻產生一絲奇怪的感覺：自己以前從未向別人道過歉、服過輸，總覺得那樣很沒面子。今天這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認錯，為什么卻如此真誠、發自肺腑呢？

聽聞此話，陳子楓愣了一下。驀地，兩人眼前又是一變，竟是站在了一座山峰之頂，遠方一輪朝陽突破云霧的阻隔冉冉升起，一道道紅焰在空中吞吐不定，太陽正盡情釋放著它的光芒。

陳子楓迎著朝陽微微一笑：“楚月寒，你恐怕還不知道吧，你所遇到的這些場景，都是你心中的未解的心結，俗稱‘心魔。你現在的內心世界如此美麗，說明你已經解開了心結，真是一件可喜可賀的大事。好啦，你的心結解開了，我也該走了，后會有期吧！”

楚月寒一怔：“陳子楓，你……”

陳子楓卻是抿了抿嘴唇，手一揮，一團云霧突然從天而降，猛地將楚月寒裹挾而進！

尾聲

“?。。?！”楚月寒一個翻身猛然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珠從臉上大滴大滴地落下，睡衣已然濕透了。

“剛才的……都是夢么？”她瞪著眼睛看著四周，還是她熟悉的房間，書桌，衣柜……

她望了一眼鬧鐘，才六點半。

她翻身下床，抖抖濕透的睡衣，心中突然有了些奇妙的變化。

“我想……我是該改改了?！?/p>

學校。

蹬著車進了校園，看著校園中零零散散地背著書包的人群，楚月寒卻恍如隔世：“天哪，有人真好啊。”

進了班，很早，班中就一個人：陳子楓。

嗯？怎么回事？他為什么感覺瘦了些？皮膚也白了些？嗯，怎么……好像更……有些帥了？楚月寒望著陳子楓，有些疑惑，想到最后一句，連忙低下頭，“我這是怎么了？怎么那么奇怪？”

聽見教室門口的動靜，陳子楓抬起頭來，見是楚月寒后眉頭挑了一下：“今天你怎么這么早呀？以前你都是很晚的?！?/p>

他本來沒期望楚月寒回答，卻出乎意料地聽到了清脆的聲音：“今早起早了，睡不著，就來了?！?/p>

陳子楓愣了一下，剛想低下頭繼續看書，卻見楚月寒走到他面前。陳子楓連忙警惕地看著她：“什么事??？”

陳子楓突然愣住了。他第一次看見楚月寒如此清澈的眸子，和她微微紅了的臉頰：“陳子楓，對不起，也謝謝你……”

陳子楓聽了這無厘頭的話，愣神的功夫，楚月寒已經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陳子楓低下頭繼續看書，嘴角卻悄無聲息地扯起一抹奇異的微笑：“我很期待……你的轉變呀。我希望……那一幕，不會出現?！?/p>

楚月寒驚訝地望著他，嘴唇蠕動著，想要說什么，卻又哽在了喉頭。難道……陳子楓……那一切，難道不是夢么？！

陳子楓也緩緩抬起頭，微微一笑，眼中再次出現了那種宇宙般的深邃。

（本小說連載至此完）

山東省泰安市泰山學院附屬中學八（5）班

指導教師：李 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