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紅樓夢》有兩種影響較大的英譯本,一為楊憲益夫婦所譯,一為霍克斯和閔福德所譯。研究發現,譯者的民族差異導致翻譯主客體之間產生了同質對位關系和異質錯位關系,由此帶來一系列審美效應形態,使得原作在新的解讀中獲得了特殊的審美價值和意義。
關鍵詞:翻譯主客體 對應關系 審美效應 《紅樓夢》英譯本
《紅樓夢》是中國文學名著,有兩種影響較大的英譯本:楊憲益夫婦所譯A Dream of Red Mansions和霍克斯與閔福德所譯The Story of the Stone。研究發現,譯者作為接受和闡釋主體,其文化解讀方式影響了翻譯的審美走向, 譯者的民族性差異使得譯者和原作之間產生了同質對位關系和異質錯位關系。
譯者和原作的同質對位關系是指翻譯主客體的民族性同質,即譯者和原作“種族相同、教育相同、語言相同,所以在生活的一切重要方面完全相同”〔1〕,可“同質交流”,楊譯《紅樓夢》即是如此。而當譯者和原作的民族性非同一性時,譯者主體就會憑借本族“文化眼鏡”審視異域藝術,改寫、曲解異文化作品,從而改變了翻譯的審美趨勢。霍克斯雖為英國的漢學家,但其民族本質是“英式”的,他和原作之間構成了異質錯位的對應關系。因此, 不同的對應方式帶來了審美效應形態的差異,反映了思維語言、民族情感的強烈影響,使原作在新的解讀中獲得了特殊的審美價值。
一.翻譯的抵御審美效應
由于傳統欣賞習慣在民族審美心理結構里占有重要位置,那些在源語讀者看來非常重要、承載了異域文化豐富內涵的、文化含量甚高的審美信息往往令譯者和譯語讀者產生失望感和迷惘感,更不會得到什么審美感受,所以源語文本中那些陌生的、容易引起困惑的異質文化信息會被譯者漸漸淡化,直至排斥和拋棄。《紅樓夢》英譯中就有這樣的例子。
例1:(北靜王)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第十五回)
霍譯:(Shui Rong)the luminous eyes, the finely chiselled features…(vol.2.p.288)
楊譯:With his face fair as jade, his eyes bright as stars…(vol.1.p.46)
例2:(寶玉)面若春花……(第十五回)
霍譯:(Bao-yu)the flowerlike face…(vol.2.p.288)
楊譯:His face seemed a flower in spring…(vol.1.p.199)
例3:……丹唇未啟笑先聞…… (第三回)
霍譯:…the ever-bubbling laughter started almost before the lips were parted.(vol1.p.91)
楊譯:And before her crimson lips parted, her laughter rang out. (vol.1.p.39)
霍譯例1,“面如美玉”和“明星”都不見了,代之以“眉清目秀”的泛化譯法。例2“春”這個重要審美信息未譯。例3“丹唇”譯作“the lips”,“丹”字被棄未譯。反觀楊譯,均譯出了“美玉”、“明星”、“春花”這些文化載荷量高的詞語,再現了東方美感。可見,為避免給異域讀者帶來失望和困惑,經過譯者的權衡和選擇,源語的一些審美范式被漸漸淡化、舍棄了。
二.翻譯的證異審美效應
文學作品的審美意象是反映民族文化精神和性格的特殊形式和手段。即使對于同一審美意象,由于歷史地理、語言心理等原因,東西方民族亦會作出不同解讀。所以當譯者發現原作審美意象的代表意義與本土意義迥異甚至對立的時候,經常會否定異質文化符號,排斥他者, 從中證出他文化的與己之異,進一步認同自我, 維系本民族文化。〔2〕《紅樓夢》英譯本里就有這種證異審美效應。
例1:怡紅公子;怡紅院;
霍譯:Green Boy,The House of Green Delights, The Story of the Stone
楊譯:The Happy Red Prince,Happy Red court,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中國傳統文化的紅色代表喜慶富貴、興旺吉祥,楊譯忠實于源語文化,直譯出了“紅”字。然而在英美人眼中,紅色意味著流血、恐怖、危險、憤怒和犯罪,西方人對“紅色”意象的否定與抗拒,導致霍譯把“紅”變成了西方文化里表示健康快樂的“綠”。
例2:……或如蟠螭,或如僵蚓……(第五十回)
霍譯:…some were like writhing serpents,some were like frozen worms…(vol.2.p.497-498)
楊譯:…it had branches coiling like dragons or worms, (vol. 2.p.148)
這句刻畫了梅花超凡脫俗的風姿,“螭蟠”指“如蛟龍盤踞之狀,形容帝王據有利形勢”。〔3〕考慮到西方人對“龍”意象的否定排斥情緒,霍氏以“蛇”來迎合譯語讀者的審美觀和價值取向, 故楊譯“dragons”(龍)比霍譯“serpents”(蛇)更符合原作內涵。
例3:那一邊乃是一顆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第十七回)
楊譯:…on the other by a red multi-petalled crab-apple tree, its branches trained in the shape of an umbrella, with green trailing tendrils and petals red as cinnabar. (vol. 1.p.241)endprint
霍譯:…on the other a weeping variety of Szechwan crab, whose pendant clusters of double--flowering blossoms hung by stems as delicate as golden wires on the umbrella-shaped canopy of its boughs. (vol. 1.p.345)
中國文化的紅、綠不僅表顏色,更與兒女情愁緊密相連,用紅綠色表達心緒是中華文化的獨特傳統。“絲垂翠縷,葩吐丹砂”,楊譯“green”、“red”顏色詞符合源語文化,而霍譯僅對應“golden”(金色)一個顏色詞,折射出譯者主體否定排斥原意象, 竭力維持并認同自我的傾向。
三.翻譯的證己審美效應
翻譯活動中的證己審美效應,是指翻譯主體譯者從原作客體中發現了與本民族審美符號和藝術情調相同或類似的審美體驗,從中找到了自我, 獲得了美的感受。事實上,這種體驗和源語讀者對原作的認同體驗并非一致,譯者只是在表面層次上發現了與本民族的某些相似點,從而將其附會到本民族審美范型中來。《紅樓夢》英譯本里就能找到這種從異族文化心理窺視本民族藝術情調的例證。
例1:(只見他)……高高的鼻子……(第四十六回)
霍譯:(Lady Xing observed…the slightly aquiline nose …(vol.2.p.410)
楊譯:(She had)…a finely arched nose…(vol.2.p.79)
這句描寫鴛鴦的容貌。“高高的鼻子”,楊譯“a finely arched nose”較符合原意,而霍譯“the slightly aquiline nose”把鴛鴦的鼻子譯成鷹鉤鼻了。這是因為金發碧眼、鷹勾鼻子的美感已在西方人心中形成了文化定勢,所以“高高的鼻子”就被譯者“引為知音”,譯成了“鷹鉤鼻子”這樣的西方審美意象。
例2:黛玉笑道:“你要是個男人,出去打一個抱不平兒。你又充什么荊軻聶政,真真好笑。”(第五十七回)
霍譯:‘If you were a man,said Dai-yu, laughing,‘you could go around like a knight-errant putting the world to rights; but a Jing Ke in skirts is just plain ridiculous!(vol.3.114-115)
楊譯:“If you were a man, you could go out and right wrongs,” teased Tai-yu. “But youre not a Ching ko or a Nieh Cheng. Dont be ridiculous.” (vol.2.288)
邢岫煙寄頓在迎春房里受委屈,湘云要打抱不平。“打抱不平”、“荊軻聶政”的文化負載度較高,楊譯為直譯;霍譯“knight-errant”為“游俠騎士”之意,譯者主體在表層上找到了與本民族的相似點,認同為本民族的情思,于是中國的“荊軻聶政”受到了特殊禮遇,變成了西方的“騎士”。
四.翻譯的無睹審美效應
譯者主體的無睹審美效應是指譯者主體對翻譯客體(原作)審美信息的不關注、不體會、無興趣,都會導致原作的一些審美信息被譯者忽略、遺漏。究其因,是譯者主體的審美心理結構對于審美信息的接受存在一個接納拒收、若即若離的特殊既定機制,它在無形中影響和左右著總體審美效應的質量。
例1妙玉笑回:“是舊年蠲的雨水。”(第四十一回)
霍譯:‘Lastyears rain-water,saidAdamantina.(vol.2,p.312)
楊譯:“Rain-water saved from last year.”(vol.2,p.7)
古人認為“烹茶,水之功居大”。“舊年蠲的雨水”,“蠲”為“積存”之意,楊譯“Rain-water saved from last year”譯出了原意;而霍譯“Last years rain-water”(去年的雨水)遺漏了“蠲”這個重要審美信息,這是譯者主體對客體缺乏了解而造成的疏漏。
例2.寶鼎茶閑煙尚綠(第十七回)
霍譯:From the empty cauldron the steam still rises after the brewing of tea. (vol.1,p.332)
楊譯:Still green the smoke from tea brewed in a rare tripod; (vol.1, p.232)
“煙尚綠”喻指瀟湘館“翠竹遮映,疑有綠煙”。〔4〕楊譯“Still green the smoke from”頗具傳統情趣,而霍譯“the steam still rises”未譯出“綠”這一關鍵審美概念。譯者不能理解“綠茶”、“綠竹”在中華文化里的特殊意蘊,不能體味中國文人品茶、頌竹的士人情懷和追求,所以忽略了“煙”和“綠煙”之間的重要差別。
文學藝術能體現出一個民族的整體精神面貌, 文學藝術翻譯任重道遠,承擔著文化交流的使命。通過對《紅樓夢》英譯本的對比研究,發現譯者和原作存在著同質對位關系和異質錯位關系,其審美范式也隨之產生了紛雜迥異的效應形態,使得原作在新的解讀和轉譯中獲得了特殊價值和審美意義。探索這些審美形態,有助于拓寬譯者主體的視野,正確看視他者與自我的關系;在文化反思過程中調整其文化傾向,有助于在異文化的交流中避免消極的審美效應, 積極擴大并完善自身的審美心理結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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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Hawkes,David trans. The Story of the Stone[M].By Cao Xueqin. Vol.1-5.London:Penguin Books Ltd,1973-1986.(文中所標頁碼均出自該譯本)
[6]Yang,Hsien_yi & Gladys Yang trans.A Dream of Red Mansions[M]. By Cao Xueqin.Vol.1-3.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Press,1995.(文中所標頁碼均出自該譯本)
(作者介紹:宋華,山西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