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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驚鴻照影來

2015-06-18 21:27:37唐春燕
湖南文學 2015年6期

唐春燕

小喇叭又在閃動,不會又是那個什么一元兩元吧。

馬小萌把正在編輯的內容點了下保存,點開了QQ,果然,又是那個網名“一元”的家伙,簡直陰魂不散,愈挫愈勇啊。她正在氣頭上,由于前天晚上例會遲到,她被扣了五十元;同事們都說她冤,這可是新制度執行后被罰的第一人。

哼,五十元都丟了還要你一元?她沒好氣地敲下一句話“這世界銅臭味已夠重。”正準備再加一句“我討厭任何圓角分”,還沒發送過去,對方已經加了句說明“老鄉,一定加我!”

老鄉?馬小萌點開了一元的個人說明。

“浙江,杭州”,呵呵,這是哪里跟哪里的老鄉呢?

好在那人的空間也不遮遮掩掩的,它向所有人開放,不需要繁瑣地驗明正身,她便徑直進入了空間。

馬小萌和大多數人不同,她逛空間會先看文字的東西。假如那個空間的文字足夠吸引她,她才有繼續逛下去的欲望,或許還會打開相冊一并看看。若是相冊里還有很多生活照或風景照,那便有了一種“買一送一”的竊喜。但如果,對方的文字部分是空白,她就再不會去翻看相冊———哪怕空間主人是絕世帥哥或者傾城美女,她也覺得沒有任何遺憾。

可是,對自己的空間,她卻自私得不肯放一張自己的照片,只把那當成女兒的成長記錄。從滿月開始,一張又一張,空間里一千多張都是女兒的喜怒哀樂。

馬小萌很快地點開了他的日志,置頂的是一篇原創,《清明情思》。

清明的源起是感恩與不忘,我們這些曾經隨著父輩在湘西三線軍工廠所處的偏僻大山里成長并度過青少年時光、最后又隨著三線調整搬遷出去的人,當然也不會忘記那些歷歷在目的歷史,那些至今還會讓我們向我們的后代談起并魂牽夢縈的第二故鄉。因為那里不僅留下了我們的足跡,也留下了永生的記憶,更有一些曾經的三線職工、親屬甚至三線建設的烈士永遠地埋在了那里,在那些荒蠻的、無人問津的荒山野嶺之中,繼續守望著那些他們曾經為之奉獻的、已成為歷史遺跡的斷壁殘垣和沉寂無聲的大山。在這感恩與懷念的清明時節,在這油菜花開、萬物復蘇的春天,帶著這種情感,去看看那些沉寂的大山、那些荒廢的建筑、那些孤獨的獻身者,似乎有著特別的意義。

那被稱為第二故鄉的地方,就在湘西沅陵麻溪鋪的一片被山溝隔開但有內部公路連接的、由坳門頭、團結、老屋和坳頭等地組成的五三廠,其它的兄弟廠也沿三一九國道線散布于不遠的區域內,分工協作。想當年在那荒蠻的深山里,卻建設出了一座現代化的工廠,生活著一群來自全國各地五湖四海的三線職工與家屬,很多人都是一家家地從大城市及老工業基地抽調而來,還有各地的大學畢業生。生產與生活設施一應俱全,既有自己的醫院、也有從幼兒園到小學、初中、高中的子弟學校;有巨大的帶發電設備的懸崖下的防空洞,也有包括消防隊、救護車、工程車在內的汽車運輸隊;既有與沅江相連的、帶輸油管道的柴油機組電廠和自來水系統,更有俱樂部、燈光球場和影劇院等娛樂設施,以及遠比地方豐富的生活物資供應。而這個工廠卻獨立于地方管理,對外僅以XX基地和XX廠以及XX信箱XX分箱等代號表示,神秘兮兮,只有一條專門的水泥公路直通山下的三一九國道與外界聯系。當然這樣的工廠也擺脫不了被國家政策調整的命運,從計劃經濟和戰備需要再轉入市場經濟條件下的經濟大調整,被一紙搬遷命令將諾大個工廠連同那些將青春和生命留在三線的人永遠地拋棄在了這個注定繼續荒涼而陌生的湘西大山之中。

麻溪鋪,坳門頭、團結、老屋,這些地名讓馬小萌無比熟悉,無比親切,她的大腦好像一下子被鼠標激活了———那些機器的轟鳴聲,那小溪里花花綠綠的泳圈,那食堂里香噴噴的大饅頭,以不同的方式爭著要讓她興奮。可是,她不敢確定。三線,到底是什么?她馬上百度。

馬小萌已經有了閱讀的強烈欲望,并且放下了對一元的戒備。可是一串省略號結束了這篇日志,后面還寫著“未完待續”四個字。

她無奈地繼續翻看他的空間。她發現,一元有一個胖胖的妻子和一個更胖的兒子。

一元顯然不是帥哥。照片上的他是個微胖的中年人。仿佛這一家子每天生活在蜜罐子里,有吃不完的美味佳肴,早就走在了無憂而幸福的康莊大道上。

這個微胖并且模糊的頭像旁邊的簽名是“三線建設的子弟們,世界遺忘了我們。”

這句與照片不和諧的話讓馬小萌的心微微一顫。

一九八六年,馬小萌八歲。八歲的馬小萌是鎮中心完小三年級的學生。

那是荔溪邊的一個小鎮。長長的荔溪水生生地把小鎮分作兩邊,兩岸的人都把對面叫“河對門”。小河不寬,足以快樂地洗滌著兩岸鄉親一天的疲憊和汗水;小鎮不大,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經常在晚飯后的小河邊散步、閑聊。

河那邊的村子多一些,連名字也個個好聽———東風組,快樂組,幸福組。河這邊是團結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快樂幸福和團結,但是晚飯后的溪邊是喧鬧的。那是屬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那時的娛樂活動當然也單調許多,晚飯后去河邊泡泡身子,再去涼水塘享受天然空調,天黑了就躺在屋外坪里的涼床上做個美夢,或者在曬谷坪里嘮嘮家常,這就是很多農人的夜生活了。

小孩子自然是要洗澡到天黑的,其實白天至少在河里洗過了一次。白天好玩些,可以屏住一口氣潛入河底摸那亮晶晶的小石子;也可以仰泳,頭朝上,仰面睡在水面上,全身放松,并不會沉下去。很多年后的馬小萌都還沒弄懂那是怎樣的一種浮力原理。

那時課本不多,作業也不多,每天放學后,有的是時間耍。雖然是農家孩子,可馬小萌似乎也沒有多少事可做,除了好好念書。誰叫她有一個能干的老媽和一個總不喜歡讀書卻調皮搗蛋喜歡到處瘋玩的哥哥呢。所以她的任務要么是當通訊員通知哥哥馬帥回家吃飯,要么就是負責做飯。做飯的要訣之一,就是等鍋里的米飯滾開了時,要用瓢把米湯水舀出來,舀出來的米湯水倒入事先盛好了糠的木桶內,端去喂豬。用米湯水攪和著米糠喂出來的豬,皮薄肉香,特別好吃。

做飯其實也是個技術活,在還沒有高壓鍋和電飯煲的時代,做飯也需要藝術。在煮了兩次夾生飯和一次糊飯后,聽話的馬小萌基本上每次都能做出香噴噴的鍋巴飯了。每次等到飯熟了,她就把飯盛入飯籃里,只剩下一塊完整的鍋巴,再細心地鏟起來,然后掰開對折,夾一些酸菜,味道好極了!

馬小萌每次都這樣一邊很有成就感地吃著香鍋巴,一邊走下坡穿過一條小馬路,去橋下面洗澡。那里總有村里的小伙伴三三兩兩,也都是在晚飯后來到橋下洗澡。

說是河,其實是溪。而這座據說是解放軍官兵花了近半年修起來的橋,親密地連接起兩岸的人們,也讓這條國道暢通無阻。

可是有一天,馬小萌就在橋下出事了。

她是被一個大哥哥救起來的。那個大哥哥和他的爸爸一起把馬小萌背回了家。這時馬小萌的老爸馬茂盛也剛回家。這個一天在外賣冰棍的男人看著濕漉漉的三個人,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馬茂盛的冰棍賣得特好。每次他都會特意留下幾根即將融化的,下午帶回家。看著兄妹倆剝開冰棍紙時的小心,吃到嘴里時的歡喜,馬茂盛覺得一天走村串戶的勞累都是值得的!

等他反應過來。那父子倆要告辭了。馬小萌的老爸是讀過一些書的,他知道“知恩圖報”這個詞,于是他摳出一個皺巴巴的“銀象”煙盒,要寫下那兩個救命恩人的大名。父子倆不肯。那位父親說,這沒什么,我們就是附近五三廠的,我兒子今年剛剛高考完,天氣熱,廠里機器多,更熱。我們父子每天來這溪里洗澡。今天剛好撞見小妹妹被淹,大概是抽筋了,剛好我兒子水性還好。他又補充了一句:這是他應該做的。

那個兒子不說話,只是蹲下去看著路邊的一排排的春蘭。這花長得像蔥和韭菜,但花色潔白,一叢春蘭可以開出好多小朵的花,更主要的是它耐旱,好活。馬小萌經常問母親,這花是不是叫錯名字了,明明在夏天開,為什么要叫春蘭?母親總是答不上。

馬茂盛硬是要記,那父親便說了,兒子叫李發,發財的發。馬小萌本來游泳出事后嚇得魂飛魄散,全身散架,歇息了會精神稍有復原,聽到“發財的發”,有點想笑,比咱農村孩子的名字還俗氣呢。豈料那兒子說話了,發現的發,爸爸又亂組詞。叔叔,不用記不用記。

那年秋天收割后,馬茂盛叫老婆把剛曬好的的糯谷背到碾米機脫粒,把圓圓的的糯米分別做成甜酒一小缽,糖散十幾塊,然后馬小萌和馬茂盛就帶著甜酒和糖散去五三廠答謝李發。

其實這小鎮上幾乎所有人都去過五三廠。騎單車只要幾分鐘,走路也只要十幾分鐘。雖然相距如此之近,但五三廠對于小鎮人來說是一個繁華的夢。去那里購物是一種奢侈,去那里玩也會非常開心,但開心之后會有一點失落。常常的,那些農家少年們把牛放養在廠礦附近的山上,對著那一棟棟畫著五角星的紅磚瓦房心馳神往,可他們知道,那是工人們住的地方。

所幸那個大部分由知識分子組成的五三廠,經常組織豐富多彩的文娛休閑活動,隔三差五賽場籃球,或放場電影,引得小鎮上的小伙姑娘們,把去廠里看電影看球賽當作時尚,談起戀愛都顯得格調高雅些。

大山深處的一座小小兵工廠,讓廠內廠外的男男女女們都感到了某種愜意和快樂。

農家女兒馬小萌就在那個秋天真正走進了工人們住的地方,并且在那以后的好幾個秋天和春天里,都會去到那些側面畫有五角星的紅磚房里,秋天是去送東西,春天是去拜年。

不送東西不拜年的時候,馬小萌偶爾也會跟村里的伙伴們去那里看個球賽,看場電影什么的。不像在自己鎮上的電影院,查票查得那么嚴格。看球賽,擠進去,看電影,混進去,并不覺得羞恥。

那個秋天馬小萌第一次叫了聲“李發哥哥”。后來因為用家鄉話叫這四個字,又長又難聽,尤其是“哥哥”在她嘴里變成了“蟈蟈”,她就很少叫出口了。要知道她在家里呼喚馬帥就一個“哥”字,干凈利落,清脆響亮,那是相處正常時候的稱呼;要是兩兄妹拌嘴了,生氣了,馬小萌就把哥哥改名叫作“馬不帥”,同樣叫得響亮,父母也從不糾正,像沒聽見似的。他們才懶得成天盯著子女呢。

在馬小萌同意了好友請求后的十分鐘內,一元就丟過來了一個對話框。

“你好,佳木,我知道你是沅陵的。只要在網上看到沅陵的人或事,我都感覺很親切。”

馬小萌覺得對方太性急了,又猜想著這么快就回話,一定是時刻守著網絡的網蟲一個,她不想急吼吼地應答這枚網蟲。

可是想到一元就是五三廠的人,想著這些年對小鎮往事的淡忘,想著早已失去消息的李發哥和李伯伯一家,她又迫切想要回應。

一元似乎等不及,又發來了一句:“我那天無意中看到你寫家鄉沅陵的感性文字,覺得寫這東西的人應該是個有情懷的人,所以,我毫不猶豫地要加你。”

情懷?這兩個字讓馬小萌的心微微動了一下,這年代,有誰還愿意放慢腳步去聆聽“情懷”這個費解的詞?

一元好像找到了情緒的出口,也不管對方會不會反感,繼續喋喋不休。

“另外,嘿嘿,我還從你空間探知到,我們的佳木是才女一個。不介意吧,你貴姓?怎么稱呼?”

老鄉一攀,話如此一說,距離似乎拉近了些,兩人便聊了起來。看來所有的女性都是喜歡溢美之詞的。

馬小萌回話,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說了假話,“呵呵,我姓劉。劉老師吧。我好像沒寫自己是哪里人,你怎的如此眼尖?在這里生活過幾年?”

“三歲隨父母支援三線到沅陵麻溪鋪,二十三歲才離開。雖然只是過客,但整個青少年時代的回憶留在了那里。麻溪鋪,你知道嗎?五三廠,你知道嗎?”

“難得啊,二十年的光陰,那么美好的青春。”馬小萌避開了問題,輕描淡寫地敲出一行字。她可不想將自己的真實情況告訴一個剛認識的網友,至少現在不會。

她一邊聊天一邊百度著“三線”;她一邊百度著“三線”,一邊追憶著滾滾的流年。

馬小萌想起了當年的紅紅火火的廠礦,想起了那個以生產耐磨球而聞名的工廠帶給一個小鎮的榮光。可是后來工廠搬走了,只留下了一些無聲的建筑守護著沉默的大山。鄰縣的一個兵工廠,曾經生產過白云冰箱,當年沒有搬走,現在,依然在寂寞的山鄉里。只是據說廠里的效益每況愈下,早已不再有當年的雄風。唉,誰來為歷史留一段讓人信服的注解呢?

“我一般也不隨便加網友的,大多數是媒體的朋友。看到你是懷化的,我就猜想是沅陵,果然不出所料,呵呵。我以前是五三廠的子弟,你是城里人吧。你們縣城南岸就是五一廠,是我們的兄弟廠。”

“哦,知道。”

“你知道麻溪鋪嗎?去過嗎?那時每逢一六趕集的熱鬧,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啊,那是個自己閉著眼睛都能找得到的地方。馬小萌很想說,有啊有啊,每逢一六人流擁擠,橋頭的農貿市場雖然破舊了,依然是叫賣聲此起彼伏,花花綠綠綠的衣服鋪滿了攤位。但她害怕這么一說會讓一元覺得自己太了解麻溪鋪,要知道,一元把自己當成了沅陵縣城里長大的城里妹。

于是回復過去的是淡淡的一行———“路過幾次,不太清楚。”

“那里有佤鄉的人,真的,包著些繡得紅紅綠綠的頭巾,講著聽不懂的鄉話。那里盛產瓊菌還有板粟,是不是沅陵都盛產這些啊。后來廠里有個同事娶媳婦,我們曾經從這個小鎮坐車進到更里面的一個叫‘池坪的地方去接親,呵呵,那個哭嫁場面,那個泥巴路,現在想起來還很有意思的!”

馬小萌嘴角一揚,誰不說俺家鄉好。還“池坪”呢,都早已幾鄉合并更名為“荔溪”啦!她想,如果,如果一元能知道李發哥該多好,或者,一元就是李發哥那就更好,那么此刻,她會眉飛色舞地對他說,怎么樣,李發哥,麻溪鋪不錯吧?

可是,她知道,沒有那么多湊巧的事兒。

“去年有朋友出于懷念,專程去沅陵拍了些照片回來,結果都說縣城已經沒有湘西風味了,很可惜的事。以前沅陵是湘西最大的縣城。”

馬小萌打字慢,還在沉吟中,一元又發來一句“好懷念那個時候沅陵縣城里一層層一片片的湘西瓦屋和石板街道,一直延伸到溪子口,還有江邊的吊腳樓,可惜現在都沒有了。現在只能在鳳凰才能看得到了。”

“前不久清明前夕約人回去了一趟。這是一種別人都不懂的情愫。真的,我和我們的父輩都有這種情結。”

馬小萌一字一字地敲著:“其實,不止你們,有些感情是雙向的。你們走時,我也只是小鎮上的一個小姑娘,可是,我也懷念……那時廠里過年時漫天的煙花,懷念食堂里好吃的大饅頭,懷念童年時最親密的玩伴,可是……所以……”

可是什么呢?

所以什么呢?

那段有情懷有意思的歲月,我們遺失在哪里了?

一元的空間日志有了更新,是在續寫《清明情思》。

這次回去,帶著懷念和探尋,在這清明細雨和春暖花開的時節。令人欣慰的是,過去的三一九國道,現在被一條嶄新的高速公路所替代,這條高速公路居然正好從進廠的山坡上,劈開過去埋葬死亡職工和家屬的墳山以及烈士墓下經過。被遷移到更高山坡的墳塋及烈士墓則不再孤寂,可以每天看著下面現代化的高速公路上來往穿梭的車流,這一點,當然給我們以欣慰。只是遺憾的是我夫人的雙胞胎姐姐的墳塋再也找不到了,初中時學校秋游溺水于溪中,葬于此山也沒有了標記,夫人一路哭泣在山坡上尋找,最終也只能大致對著墳山放了帶來的鞭炮,一車的同事也黯然傷心陪著流淚;也有人就找到了自己爺爺奶奶的墓地。人們也會想起路邊的那位名叫李軍的解放軍烈士墓,那位來自福建的漁民子弟兵,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建設防空洞時,為保護民工,被山上滾下的圓木砸死而犧牲。我們這些已步入中年的人,當年都是在這個烈士墓前,也是在清明節掃墓時一批批宣誓加入少先隊,這種儀式,一直堅持到一九九一年他為之犧牲的這個工廠搬遷前,從來沒有間斷過。今年的清明前夕,在他的墓前,又響起了鞭炮聲,清脆的聲音在山谷中陣陣回蕩,伴隨著蒙蒙細雨。懷念這些消逝在三線的生命,其實更是為了不忘記那段屬于我們自己的歷史記憶,不忘記那些曾經為國家奉獻的父輩的一種精神。

一行有著回家感覺的中年人,一路沿著已經坑坑洼洼、布滿濘泥的破敗水泥路,經過制氧站、運輸隊舊址,有人中途下車,是因為看到了自己曾經居住過的小區舊房;之后就是職工醫院、糧店、貿易商店、燈光球場、影劇院,以及圍繞在山坡上的一排排老舊的居民房———有的已經早被當地農民推倒只剩下長滿野草的地基,有的卻還聳立在山坡上甚至住進了當地農民,有的房屋上備戰備荒等舊標語仍然清晰可見;那座能容納兩千多人的影劇院已經蕩然無存,僅剩下了一排殘破的海報宣傳墻以及食堂的門柱;倒是燈光球場上的幾排照明吊燈奇跡一般地仍懸掛于空中。昔日繁華的工廠中心,如今早已成了斷壁殘垣,孤零零地守望著這歷史的記憶。

馬小萌看得有些感動,又有些失落,記憶中,廠礦子弟是驕傲的,是高高在上的,是有些逆反的。可是當歲月磨去他們的棱角后,他們和當年的農村娃一樣,有了對生活的感恩和緬懷。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工人在縣城里的地位是很高的,他們一個月能夠領到幾十百來塊錢的工資,足以讓一般的家庭把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五三廠的職工每到趕集的時候,去小鎮上買雞買魚,附近村民覺得五三廠就是一個聚集財富的地方。那里的工人都很有優越感,工人子弟更有優越感,接父母的班做個工人,進工廠就端上了鐵飯碗,有福利,有勞保。個別素養不夠不思進取的子弟也會滋生一些惡習,校園打架事件時有發生。有些廠里工人害怕子弟學校的壞風氣帶壞孩子,就把子女轉學到這邊小鎮上來。李紅姐妹就是其中的一對。

李紅和李慧是五年級時候轉到鎮小學的,她們老家在山東,李爸爸是典型的山東大漢,李媽媽相對來說秀氣溫婉,兩個女兒卻是遺傳了爸爸的壯實和山東人的淳樸,姐姐李紅一轉到小鎮上的中心完小就當了副班長。

馬小萌當時是正班長,回想童年,別無長處,就是成績好。剛開始連書包都沒有,用一個紙夾板夾著幾本書去上學,后來考了個第一,班主任在路上遇見馬茂盛就直夸獎,“你那個女啊,是讀書的料,你要舍得智力投資呢!”

馬茂盛一高興,就到當時的合作社去給女兒買書包。當時合作社里剛好有個比較貴的黑色牛皮書包,不知是顏色不亮還是價格偏貴,沒人問過。售貨員認識馬茂盛,一吹一捧一游說,馬茂盛就忘記了家里還要添置電視,先給女兒添置了這個書包。這個黑色的牛皮書包在馬小萌肩頭一背,似乎連李家姐妹也都喜歡上了。

事實證明老爸的眼光還不錯,這個黑皮書包帶給了馬小萌系一列好運:當了六年班長,無人替代,哪怕是李紅姐妹的到來也沒有威脅到她的班長地位,甚至由此沾了當班長的光,班上的跳棋,軍棋,象棋,皮筋,跳繩,這些公共財產當時都是班長管著,即便買不起,馬小萌也可以每天使用;小伙伴們因為要玩這些,所以和班長關系都好,尤其是李紅姐妹,每天上學來都在公路下面等她,有時來家里吃幾塊鍋巴,李紅說,那是美食,李慧說,都怪自己家不用灶臺煮飯,吃不了香鍋巴。

李紅李慧家和李發家相隔不遠,就一個山洞的距離。每次過年去李發家拜年后,馬小萌就穿過近半里路的山洞,到另一端的李紅家。去李發家只是為了表達感謝之情。李發家很忙碌,父母都上班,姐姐李繼紅忙著戀愛,弟弟李發正是十八九歲的小年輕,他高中畢業就在本廠上班,閑時看書、寫詩,哪有時間陪小朋友玩?哪怕這個小朋友是專門為感謝他去的,他也只是打開電視讓她看,茶幾上放點花生瓜子。所以,馬小萌去他家一年最多兩次,除了第一次父女同去,場面較為隆重,其他幾次,馬小萌都是坐不到半小時就要去李紅姐妹家。

李紅爸爸一開始也只是表面上的客氣接待,后來看馬小萌斯斯文文的,成績很好,談吐也不俗,很是喜歡,就經常留她吃飯,三個女孩還擠著睡過一晚。那是車間舉行聯歡晚會,李紅姐妹邀她去看表演,那天晚上,馬小萌在現場工人的熱情鼓舞下,以一個“特邀小嘉賓”的身份也糊里糊涂地上臺朗誦了一首詩。

原本良性發展的友誼最終因為一件小事有了裂痕。

冬天,農家孩子上學都要帶個火籠,甚至一路會甩著圈兒讓火籠里的木炭或者茶枯燃得更旺。可是有一次,一小坨茶枯飛出來,剛好落在李慧的鞋上。

李慧穿的鞋子,是那種翻毛皮鞋,毛茸茸的,又溫暖又漂亮。馬小萌曾經羨慕地用媽媽做的燈草絨棉鞋和李慧換穿過,結論是,翻毛皮鞋更溫暖。聽說是她們大人發的勞保用品,想要也可以,我媽媽說你們一籃子雞蛋可以換一雙。當時李慧驕傲地說。

馬小萌舍不得提著一籃子雞蛋去換,所以也沒和父母要求。

可是現在李慧認為馬小萌是嫉妒她們的鞋子了。她又哭又鬧,姐姐李紅勸說也沒用。

最后馬小萌還是要提著一籃子雞蛋去換,不過換回的是一雙有洞的毛皮鞋。倔強的馬小萌從此和李慧有了別扭。

有了別扭之后,馬小萌去五三廠的次數就屈指可數了。偶爾也去李發家,但坐在那里,年少的她能感受到一種熱情中的應付,一種客氣中的距離,

初中時,兩姐妹轉回五三廠;再過兩年,聽說她們跟隨“大部隊”遷往株洲。馬小萌很后悔,沒有去送她們。可是即使去送了又如何,在那樣樂觀的年紀里,別離并不是一件傷感的事情。

不明白,年少的時候為什么不懂珍惜,在通訊不夠發達的九十年代,在這個較偏僻的小鎮,農村孩子最奢侈的聯系方式就是寫信,那種情況下的聚聚散散,有時根本由不得自己,有時一錯過就是經年。

如果,和李家姐妹和好如初,也許就不會丟了很多記憶。可是世上沒有如果。

其實,所有的記憶也不過幾個瞬間。

記得還有一次,是麻溪鋪趕集的日子,好像是在一個槐花飄香的季節。

橋頭兩邊各有五六棵槐樹,雖然不成規模,但每一棵都開滿了一串串的花朵,芬芳了整個小鎮。橋頭停了幾個長排的單車隊伍,不用問,都是五三廠的職工來趕集了。趁中午下班做飯的時間騎單車來趕趟集,時間是足夠的。和農村人選擇不同,他們一般只買蔬菜和蛋類,或者是九月的瓊菌,五月的楊梅,要么就是農村人自磨的豆腐、現做的糍粑。就拿白菜來說吧,他們喜歡挑那些有點蟲眼的白菜,說是沒有噴過農藥,才算純天然的綠色食品。

趕集的日子,不光是工人,鎮上的小孩也是歡欣雀躍的———賣糖的攤前,一堆堆麻花糖、花生糖、蘭花根、雪棗,散發出誘人的香味;賣衣的攤前,燈草絨衣服、碎花的絨褲、鼓鼓的棉衣,都似乎還帶著棉花的溫暖;賣背簍賣筐的,賣豆腐賣肉的,賣豬賣雞的,賣米賣糠的,賣糖葫蘆的,照相的,剃頭的,染布的,算命的,相親的,似乎應有盡有,集市上一派最底層但也最實在的鄉村氣息。

有一天,李發哥母子來趕場。李媽媽順便把家里老李的幾件舊衣帶給馬茂盛。李媽媽要趕上班,買了點排骨和蓮藕就回廠里了。馬茂盛熱情地招呼李發留下了,吃了飯再走。李發是來送樹苗的,廠里要植樹,每戶人家發放了點樹苗,李爸爸說,這桂花樹栽到荒山上有點可惜,不如送去給老馬家。李發本來是不愿留下的,但既然來了,那就干脆好事做到底。他開始挖坑,挖在馬茂盛指定的門外上坡處的路邊。然后他和同學約好了等到散場后去縣城。

李發起初拿了個凳子在門口的坪場里曬太陽。太陽正好,旁邊的指甲花也開得正好,還有一叢黃色的花兒,分外顯眼。奇怪這些廠里面很平常的花,他也見過,但就是沒留心,印象中也就是家屬樓路邊有幾叢,似乎還灰蒙蒙的。剛好馬小萌抱了一捆柴火從旁邊閃過,他問她,這黃花也叫美人蕉嗎?“是啊,我們這也叫綢子花。哎,今天你栽的樹也會開花吧。”她朝他看了一眼問。

“當然,丹桂啊,開桔紅色的花。”他并不看她,只是拿起外面水池邊的木瓢給剛栽的桂花樹澆了幾瓢水。

煮飯了。馬小萌開始燒火。家里就剩下馬小萌和李發二人。馬茂盛因為女兒的救命恩人大駕光臨,已經樂呵地去集市上買肉去了,馬小帥通常情況下從早飯后到晚飯前是不會呆在家里的,而馬小萌的媽媽也剛好回娘家喝喜酒去了。

李發被太陽曬得有點疲倦,他想吃點什么。對,鍋巴。

鍋巴熟了嗎,馬妹妹?他厚著臉皮走到廚房問。

這鍋巴是想要就有的嗎,真是城里人家的相公呢。馬小萌心里想著沒回答。

廚房里,馬小萌噗呲噗呲的正鼓起腮幫用一段粗竹筒在吹火。李發看著那截竹筒。

馬小萌知道他好奇。吹火筒啊,來,你試試。她把吹火筒遞過去,比她高了一個頭的李發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馬小萌趕緊用衣袖擦了擦吹火筒的上端。沒辦法,李發蹲了下了,也鼓起腮幫吹,吹得灶膛里灰飛煙起。

“算了吧,還是我來。”馬小萌一把拿過吹火筒,也不擦擦上面的口水,使勁吹了起來。李發看著這個勤快的小女孩,想到自己姐姐對他的指手畫腳,嗯,要是真有個妹妹也不錯的,他想。

“要么我教你做飯吧?”火燃了起來,馬小萌說,“李發哥,我知道你會用煤火做飯,我教你用柴火煮鍋巴飯,香噴噴的鍋巴飯!”她特意強調了香噴噴這三字。

“告訴你,做飯有三個步驟。本來有第一步的,把米倒入簸箕團好,篩好,去掉里面的黑米或者小石粒和未脫凈的谷粒,這一步,我娘已經弄好了。然后把‘升子里的米轉入盆子里淘洗一下,等水將開的時候倒入米,蓋上鍋蓋。

“這個我知道。”李發不好意思地笑了,好歹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那十年的光陰是白過的嗎?

“那第二步,等到水再次燒開花時,用瓢舀出多余的米湯水,米湯水不能浪費的,拌米糠喂豬最有營養了。”水開后,米粒滾成了飯粒,馬小萌踮起腳尖,開始舀米湯,邊示范邊說。李發說,算了,我幫你,可是看馬小萌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也沒有行動。

馬小萌攪拌著米糠,將桶子移開。李發幫忙蓋上了蓋子。

“這時最關鍵的是火。灶膛里火大了,飯就會糊,不僅飯有糊味,鍋巴也會黑乎乎的不好吃;可若是火太小了,不僅鍋巴形不成,飯也會夾生。”馬小萌邊燒火邊說,像個小老師。火光映著她的臉,紅撲撲的。

很可愛,很多年后的李發偶爾想起灶膛前吹火吹得滿臉通紅的的馬小萌時,會這樣想。

彼時的她十歲,自己二十歲,正狂熱地愛著海子愛著詩歌。

在廠里,有王副廠長的支持,他們幾個沒考上大學剛上班的文學愛好者組建了一個叫“沅夢”的詩社,李發是副社長。

讀詩,寫詩,評詩是他的業余生活三部曲。不過這些東西,在父母眼中就未必是好東西,詩歌在這個農家是天方夜譚,永遠不可能有共鳴。所以,他在馬家看著那些美人蕉之類的花草突然就有了寫詩的沖動,但他不會告訴這丫頭,沒有共鳴就不必訴說,這是他的交流理念。

后來有一天,李發在橋頭下單車時看見了馬小萌,抱著一根比她自己還高出來半頭的甘蔗。他說,馬妹妹,你怎么不把甘蔗砍成兩截,那樣不好拿些嗎?他就著橋上的水泥護欄把甘蔗分成了兩半。“那你吃一根吧。”馬小萌說。“謝謝,不用,我媽買了。”等馬小萌走了幾步,李發又說,馬妹妹,我們可能要搬走了。

“搬去哪里?”馬小萌問。彼時的她還不明白大時代的背景。

“全廠都搬走,具體情況等通知。”他說完就和同伴走遠了。金色的陽光鋪天蓋地,白色的襯衫衣袂飄飄,還有滿樹的槐花,晃得馬小萌恍恍惚惚。

“早上好,這些天,我總會想起沅陵。其實,我時常都會回想很多年前的湘西三線生活,回想嬉戲玩耍的山野樹林,也想起了離開湘西的那段往事。我所處的三線軍工基地,三個廠分別遷往長沙、株洲和岳陽,說起來是一句話可以了結的,其實,千家萬戶的故事發生著,千絲萬縷的情感牽引著。”

剛打開QQ,一元的留言就冒了出來。

因為剛剛下課,馬小萌并不準備聊天,她回了兩個字“理解”。

“沅陵的酒席很有意思吧?”

“你空間里有張辦酒席吃流水席的照片勾起了我的一點記憶。”一元沒等回答又繼續自說自話。

“哦?說說看。”馬小萌不忍掃了對方的興致。

“我也曾去當地鎮上一戶姓馬的家里走過人家,吃過流水席。”

姓馬?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很快消失。

“婚嫁的喜事吧,看見新娘子沒?”

“哪里啊,是喪事,那戶姓馬人家的爺爺去世,我家跟他家有點認識,所以……”語氣中有點沮喪。

馬小萌的心里咚咚地敲起了小鼓,繼而狂跳起來,是的,一定是的,是李發哥!感謝網絡,感謝QQ,讓我找到了你!

可是何時又真正“找”過呢?

小萌四年級時,爺爺去世了。爺爺開始是在食堂里做事,后來食堂解散了,爺爺就成了掃街員。爺爺生前極愛衛生,將鎮上的街道打掃得干干凈凈,不說纖塵不染,但夏天里是絕對看不到一張冰棍紙的,后來爺爺老了,退了下來,爸爸接著干了兩年,捧回了一張省里發的勞模大獎狀和一把當時比較時髦的自動鉤把傘。那黑色的自動傘只要一摁按鈕,伴隨著“啪”的一聲輕響,傘面就悠悠地張開了,馬小萌可喜歡這傘了,可這把傘后來被健忘的馬小帥弄丟了。馬小萌總覺得丟掉的不僅是傘,還有爺爺和父親那幾年的故事。

爺爺的去世有點戲劇性。原本那幾天躺在病床上的爺爺已經大有好轉,父親便放心地去村子里打牌了。后來爺爺說想吃荷包蛋,母親就起床煮了兩個,可是爺爺只咽到喉嚨就卡住了,他猛烈地敲著木壁板,等母親趕到時已經回不了氣。馬小萌清楚地記得母親叫醒了哥哥和自己,然后她去村里叫父親。兄妹倆都不敢做聲,也不敢哭,就呆呆地坐在另一間房里,難過著,害怕著。

按村里風俗,馬茂盛要置辦酒席,由于來往了一次,這次去廠里購物時,馬茂盛又去了李發家。爺爺上山前那天是大葬夜,李發和他爸爸來這磕了幾個頭。

當時心中只有北島只有舒婷的李發,成為了那次酒席中的關注點。他被父親逼著在靈堂里跪了一會,轉了一圈,很快地回到了廠里,卻把記憶深深地留在了一個女孩心里。

再后來李發哥全家何時搬走的呢?卻怎么也記不起具體時間。

馬小萌開始搜索,打開縣志辦的網站,感謝資料的保管者,詳細的記載還原了一段馬小萌不知道的歷史。

一九六六年。

……

十一月,國營五一機械廠在縣城南岸建成投產。一九八六年更名為中南傳動機械廠。

……

是年,國營五二機械廠在苦藤鋪公社長沖坳建成。一九八六年更名為長江動力機械廠。

國營五三機械廠在麻溪鋪公社坳門頭建成。

找不到搬遷的時間。

也許,很多故事原本沒有結尾。

《清明情思》之三。

要看的地方太多了,畢竟隨著自己的父輩在此生活了二十年,而且對于我們這些人來說,盡管這是一個偏遠而貧窮的地方,盡管這地方一文不名、默默無聞,但它留下了一群人的記憶,這群人有的已經風燭殘年,垂垂老矣,甚至沒有力氣再回去看一眼,但我們這些隨父輩在那里度過童年、少年、青年時代的人,仍然會持續著這種執著的懷念。這里的一山一水,我們百看不厭。我們會對任何一件殘破的物件泛起時間的回憶,歷史無情地試圖消磨歲月的痕跡,但心中的懷念是抹不去的。

臨走時是下午,前面的汽車快活地鳴叫了幾聲,幾個圍著看熱鬧的小孩拿著糖果興味闌珊地散去,轉眼間空空蕩蕩的地面上,靜悄悄地摔碎了一捧陽光。旁人的生活,從此并不會有什么減少,大概也不會有什么增加。

一群懷舊的人走了,大山歸于平靜,伴著清明的腳步,春天的裙裾踩著如水的月光,心中的情感會泛起記憶的長河,歷史的火光會點亮了一張張懷念的臉。我們祭奠遠去的日子,當那份蘊藏在心底的激情成為一支歌時,我能夠感覺到這迎面而來的四月,成為一種紛紜的思緒,猶如紛飛的雨絲紛紛揚揚,穿行于千年的守候。而今,所有穿越情感的歲月,都在時間的琴弦上變得脆弱。沒有人告訴我,是誰眼角漾動的淚花,或許正是因為離不開這深情仰望的風景。

……

現在,馬小萌看文章的心情不同了。不再是走馬觀花,不再是浮光掠影,而是帶著復雜的心情認真讀文,有時也帶著挑刺的心態反復咀嚼。

“做我的QR吧。”看見她在線,對方很快發來一行字,用兩個字母代替了兩個漢字。

馬小萌沒看清,想問問,突然又意識到了什么,臉先熱了。她敲出字來:“你沒有親人嗎?你的妻子和兒女難道不親嗎?”

“換個詞,不是親人……當然,有點像。”

馬小萌想了想,敲下兩個字“不懂”。她其實又有什么不懂呢?一個三十多歲的成熟女人了,一個八歲孩子的媽媽了,一個看了不少書也算是個文藝女青年的的人,一個專門從事語言文字工作的人,會有什么樣的文字讓她陌生呢?但她不愿意說破,就像她常常配合女兒玩那些捉迷藏的幼稚游戲一樣。尤其是對這個突然出現在她生活里的救命恩人,哪怕還沒有見過一面。她感覺,這次自己依然是個高明的能捉住游戲對手的人,她故意誘惑對方“我看見你的鞋子啦,你快出來!”往往這時,女兒會把腳往里一縮,就會發出動靜,順著這動靜,馬小萌不費吹灰之力找到女兒。

“我頭發很短。”她莫名地打下幾個字,發送出去。

“哦?怕別人說你頭發長見識短么?”

“沒有,只是喜歡理發。”只差一點,“理發”就變成了“李發”。

“哦?是嗎?理發對女性有好處?更干練?或者只是調整心情?”對方善解人意地發了一長串。

馬小萌不再回答。她不太喜歡對方哦哦地港臺式腔調,

“人到中年的你,變了,知道嗎?我不喜歡。”她飛快地敲出這行字,猶豫了一下,又刪除了。

十九歲之前的她極少上理發店。記憶中也就是李家姐妹走的那一年理了一次發,再就是高三那年為了節省時間剪了個男式女發,準確地說,應該是女式男發,反正很短。起初是在集市上剪的,小鎮上趕集時很熱鬧,到處亂哄哄的。有個專門收頭發的大嬸早就瞅上了小萌那把黑黑油油的頭發,等馬小萌從賣衣服的那端繞過來時,大嬸就想好了臺詞,說妹子你的頭發分叉多,缺營養,對身體影響大呢,到時你吸收的營養都被頭發吸收了,影響記憶力影響身體,還會影響到你以后結婚生育。馬小萌的母親就在旁邊,她一聽到還會影響到結婚生育,就動搖了。本來,她覺得女兒頭發挺好的,馬家男女一直是用農村的茶枯洗頭的,用今天的話說,頭發也是原生態的,不燙不染不焗油,可是,一聽問題挺嚴重,就勸女兒剪掉,一來不再影響身體,二來還能賣點錢。馬小萌自己呢,正羨慕那些短頭發姑娘們,每天起床后用手往頭上撥弄幾下,就可以上教室去了,得省下多少工夫!

“趁著頭發價格剛漲,我現在還可以給你出個高價。下一次趕場來,就沒有這個好價格了。下一場正趕上農忙割稻,我還不見得到這里趕場來。”那位大嬸趁熱打鐵。

于是,在十八歲那年的夏天,馬小萌的茶枯洗出來的原生態頭發就變成了兩張一百元的鈔票。

“你上次說去過當地一個農戶家吃流水席,后來那家怎樣了?那女孩呢?你跟他們還有聯系嗎?”

“聽說那個小姑娘后來得了一種怪病,大概……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吧,她家里嘛,就普通的農民。”他在后面加了一個悲傷的表情。

馬小萌心里有點不舒服,覺得他矯情。但她還是發過去一句,“哦,什么病?治不了的嗎?”

“聽我媽說,就是女孩子每月不來那個,你懂的。”

“你媽知道了也不幫幫她?”她有意刺激他。

“那時我們已經搬到株洲這邊的新廠了,大家都在忙著適應新環境新工作。是他爸爸托人帶信才知道的。不是剛開始那幾年很多人愛回原廠懷舊嗎?她老爸托了個熟人,叫我父母幫忙找到原來廠里那個醫術很好的皮醫生看看,可人家皮醫生退休了,搬去海南和她女兒住了。反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反正,是沒幫成。我媽說女孩得了那種病是很嚴重的,也許,我那年救她也只是延長了她幾年生命而已。”

接下來是一串省略號。再過兩分鐘,對方頭像灰掉了。

馬小萌對著電腦發了呆。她想起了那一年的體檢。

那一年是初三,離畢業還有三個月的春天的時候,學校說要體檢。對小鎮上的初中生來說,全方位的體檢還是第一次。大家很興奮。她一路上像是被風吹著去的。同學們都說,萌萌,你太瘦了,不會查出什么病吧。馬小萌心里也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生怕查出什么問題來,影響升學,還會受歧視,更讓父母平白地多出一筆醫療開支。

體檢結果出來了,除了體重七十斤,醫生說太瘦,必須加強營養之外,其他各項指標正常。可是她心里知道,有一項內容體檢查不出來,除非自己說,那就是,她已經兩個月沒來例假了,可是,她不敢對任何人說。

直到第四個月身體還沒有任何動靜,有天做晚飯時,她終于把這事說了出來。她那文化水平不高的母親一開始沒注意聽,馬小萌往火坑里添了干柴,然后又用鄉話說了一遍“阿娘,我下面不來那個了。”這次,母親聽懂了,手里正打著的蔥花蛋偏了,從碗邊潑了些出去。“啊?你做什么蠢事了?你爹曉得要打死你的!”

馬小萌一下臉紅了,她知道母親誤會了自己,怎么可能呢?自己才十四歲。平日里馬小萌受了委屈會馬上申辯的,這次她不想,她不想在母親這申辯,父親有文化,跟他說他才懂。

父親馬茂盛進屋時,馬小萌正在洗腳。在一個木盆里搓著兩只骨節突出的腳。父親說:“看著你瘦,我就急,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我們當大人的重男輕女虐待你,只喜歡你哥哥。”

其實哥哥也不胖,只不過自己的瘦襯托出哥哥要比自己更健康。

馬茂盛一直懷疑女兒有蛔蟲,時不時逼她吃些寶塔糖。

所以當女兒告訴他自己身體有病時,他一點也不吃驚,但是當妻子轉述說這個病就是四個月都不來例假時,他又很是吃驚。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他這件小棉襖有幾斤幾兩他馬茂盛是清楚的。不就是個愛看書愛幻想受了點委屈就掉眼淚的小丫頭嗎?要說大人間亂七八糟的那些事,他敢肯定女兒是想都沒想過的,至少他覺得自己眼中品學兼優的乖乖女絕干不出出格的事來。

馬茂盛第二天就跑去問老黃。老黃是小鎮名醫,也是唯一和馬茂盛有過一點交往的醫生。只不過他是管內科的,但馬茂盛必須要把女兒的情況跟老黃說。

“你女兒多大?”

“十四。”

“談朋友了嗎?”

“怎么可能?她才初三,敢談朋友我就打斷她腳!”

“她平時聽話嗎?”

“每年都三好學生呢,還不聽話?”

馬茂盛回答了幾個試探性的問題后懶得再一問一答了,他說“那些,都不可能的,我屋女我了解。上次體檢都正常得很。老黃你查下書,會不會有其他查不出的問題。”

老黃從書架最上面一排抽出一本書來,拍拍灰塵,又拿出眼鏡戴上,翻了翻,沒做聲。一會兒,老黃問,“你屋女瘦不瘦?”

“瘦,好瘦,一米五幾才七十斤。”

“噢,那還是要抽血檢查,去縣里面醫院吧。“

那一年,馬小萌去了四五次縣城醫院,但似乎都查不出病因。而她的例假也一直沒來,身體也一直消瘦著。精神狀態倒好,因為正值初三,在如火如荼的學習中,她都忘記了例假這回事。而父母大人,見女兒的肚子在六七個月后還一直保持著原樣,沒有任何的反應,也就不再擔心。

這一年間,小萌吃了無數滴松樹脂,吃了無數叢月季花,喝了很多杯蜂蜜,能知道的偏方都嘗試了,就是不見效果,虧得還沒有任何副作用。

第二年的春天,一個剛從醫專畢業的年輕人在小鎮上新開了一個個體診所。紅磚瓦房,三層樓,在當時的小鎮是一道風景。年輕人的父親就是老黃。有了這個背景做鋪墊,加上周圍黃姓的人家多,小黃醫生的診所生意好到不行。事實也證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小黃有父親耳提面命,又有科班出生的深厚理論,不到半年,名氣就勝出了老子。

馬茂盛把高一新生馬小萌硬是帶到了新診所。小黃醫生用眼神瞟了下她的肚子,然后把她帶到了另一間房。他叫她脫下衣服。

馬小萌不肯。沒做聲也不動。

小黃說,“莫怕莫怕,我也是這鎮上長大的啊,你要喊我哥哥。你放心,只要檢查胸部和肚子,不脫衣服怎么檢查呢?”

還好,只解衣服,馬小萌很難為情地脫著衣服。她想起了九歲去親戚家拜年的事。因為床少人多,當時這家親戚安排小萌和兩個哥哥睡在一起,小孩子嘛,有什么關系。小萌是個乖孩子,她看實在沒辦法也不反對,但就是不肯脫掉衣服褲子,就躺在那里睜著眼睛度過了漫長的一晚。

體檢之后,小黃醫生很鄭重地對她說,沒大問題,缺鐵型貧血,還有蛔蟲引起的其他癥狀,反正你不懂,按我說的吃藥就是。接著還注射了一管紅色藥水。

一個月后,十五歲的馬小萌在經歷了一年的停經后,終于見紅了。

“沈從文專門寫過一篇《沅陵的人》,不知你看過沒有,描寫三十年代的沅陵縣城的事,很有意思。”

“呵呵,看過。”她想其實自己也算個愛看愛寫的,哪能對沈先生沒有了解呢?但她現在急切想了解的是網絡中的一元先生,現實中的李發哥。

“你朋友是不是很多啊,經常和哪些朋友交往呢?”

“生意朋友為主,但也是曾經的同事,不過現在的人都以利益來衡量關系了……我辭職的事,他們都極力反對,因為他們看重的是與我長期合作建立的生意關系。現在都成了過去,人生如夢呵。”

“呵呵,辭職了?棄商從文?”

“五三廠早就已經面目全非了,搬出沅陵后生產越來越蕭條,后來破產了。我以前在一個央企當了八年生產處長,去年換了廠長,調到黨委工作部當書記,閑職,權力斗爭的產物,所以干脆辭職了。現在在杭州,有時也回湖南,哪里工作都一樣的。”

“我比不了你,能從事自己喜歡的文字工作,當老師很辛苦,但也不錯的。”他補充到。

“女性嘛,也沒啥大追求,穩定即好。呵呵,還沒你的膽量,不敢變動。”馬小萌說的是心里話。

“很多網站的編輯都以為我是專門從事文字工作的,呵呵,其實只是好玩。在杭州與很多媒體人士來往較多,所以看起來還不錯吧。”

“女人嘛,穩定最好。”一元又安慰道。

“我寫不來新聞,偶爾寫點小女子的心情文字或是人物訪談稿之類,有空還得向你學習。”

“呵呵,那才是閑情逸致,風花雪月,符合女性的心理;網絡卻需要更刺激的文字才能吸引讀者,現在的人實在浮躁,我本來也喜歡寫散文,但沒有點擊率。新聞評論更容易得到認同。”

“嗯,就是有時語言不要太犀利,因為擔心會有人看了不太舒服。”

“沒有辦法,幾乎所有的中國主流網站都擔心寫手改變風格,他們需要有人站出來做攻擊性的抨擊,他們甚至會經常發短信提出具體的目標和要求。這要靠自己掌握分寸,也就是自律。不過我知道把握底線和分寸。”

“嗯,就是注意不要得罪人為好,愿你做得更好更委婉。”

“現在主要是想在我們湖南的生態保護公益上協助做一些事,但也很難,我主要負責網絡炒作。”

“天哪?還有這事?你要保護好自己,注意方式。”

一元傳過來兩張圖片,是江豚的公益廣告截圖。馬小萌情不自禁地贊嘆道:“這畫面真美!”

“這次我們的提案,‘幫我們救救它的微笑。”

“作為提案,太詩意了吧。”習慣了為人師,馬小萌忍不住要提出自己的見解。

“其實目標是長江生態,因為江豚是最尖端的旗艦物種,處于洞庭湖和長江生物鏈的頂端,是全世界唯一的淡水豚類,淡水哺乳動物。”

“它們已經存在了兩千五百多萬年,大熊貓都只有兩百多萬年。假使不救的話,十年內會滅絕,真的,不夸張。現在我們天天組織漁民和志愿者在洞庭湖上義務巡邏,還好現在整個社會已經有了共識,執法部門也開始配合我們,對濫捕濫撈的人抓到就會進行嚴厲處罰。”

馬小萌就像在大學里聽了一堂生物課,有一種被灌溉被喚醒的感覺。想自己整天忙著教書帶女,書本外的知識真是少得可憐,而今醍醐灌頂,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

最主要的是,這都是李發哥的生活啊,是他現在天天忙碌的事兒呀!她無比感慨,又有些激動。李發哥還是原來那個有理想的李發哥,他在做著一件多么光榮又多么有意義的事呀。夸張點說,他不是為自己,他是為了整個地球,可是,千言萬語,她也只打出一句———“真的需要你們,需要有識之士。”

“環境問題已經刻不容緩了,在北京,現在連呼吸都成了問題,霧霾、沙塵暴;江浙這邊的河流污染,地下水都不能喝了。不知道沅江的水是不是還像從前一樣清澈,以前我在沅陵的時候,每次過輪渡到中南門,靠岸邊都能看到江底。”

“這邊肯定也有問題,只是沒人提出。現在挖沙的船也多。啊,夜深了,早點休息吧,人到中年,要養生啊。”

“就擔心招商引資會破壞沅江環境。好,你早休息,我有空來沅陵找你!”

啊?不會吧,說說而已,網上,誰會當真呢。

可是,不能聊了,適可而止就好。馬小萌知道,自己一直要的結果已經知道,再聊下去,只會是庸俗的濫情的故事。而這故事的主人公,不能是自己。馬小萌嘆了口氣,世界真是說大就大,說小也小。半生心愿,了結就好。余下的,除了女兒還是女兒,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哪里有時間精力去續寫明天的故事呢?

“我知道你隱身了,別這樣,潛水太久會憋出病的。”一元對著馬小萌那個代號為佳木的灰色的QQ頭像說。

他繼續敲到,“最近很忙?”

馬小萌在另一端不說話。

確實是隱身了。但對于高明的聊天者來說,她的隱身術比當年那個嶗山道士的穿墻術還要蹩腳。她除了不想和一些人說話外,該收發的郵件她在收發,該看的新聞她在看,甚至無趣的電影她也會看,無聊的心情她也在更新,網購她也會湊湊熱鬧。

“已經一個月了,你不覺得這迷藏玩久了嗎?”

是的,不能繼續了,只是迷藏,只是孩子間的迷藏,可我們是大人。馬小萌差點就要發出這段話。

小不忍則亂大謀。其實又能有什么大謀呢?無非是想歲月靜好,沒有波瀾罷了。

“兩個月了。你還不現身?那好吧,等你放假,我們見個面。要不,去西藏?你應該很喜歡。”

別,別!馬小萌想馬上回話,但最終,她沒有。請原諒我的自私和懦弱,我只是,想過一種干凈一點清靜一點的生活。

可是,你不是打亂了一元的生活了嗎?你讓他不斷地想起他的第二故鄉,你讓他不斷地想起年輕時代,你在他平靜的湖面忽然刮過一陣貌似溫柔的風。然后,你假裝消失了,馬小萌,你真是自私。她在心里惡狠狠地責備自己。

要不,我承認我是馬小萌?可是,那會怎樣?然后還等著他來找你,等著讓自己在那個人面前原形畢露,以身相報?

或者,我否認我是馬小萌?繼續著一段網上的癡心或者曖昧,心安理得,像戰國時那位宋國人,守株待兔?

算了,就當一切不曾發生。時間是最好的解藥,她嘆了口氣安慰自己。

轉眼間,暑假來了。

轉眼間。夏天過了,秋天來了。

轉眼間,中秋過了,國慶也過了。

這一天晚上,年級組開了個短會。短會開完,有人打來電話說已經傳來了一個郵件,要她接收并修改一下,她就打開了手機QQ。先跳出的是QQ空間。

一元的空間剛剛更新。兩秒鐘前。是簡單的兩個字,“再見”。

清明時節才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此刻,再見面,又分別。

我一直以為,再見是一個名詞;現在,我覺得,它更是一個動詞。名詞也好,動詞也罷,這個詞語,需要勇氣才能面對。

當我重新回到西湖邊的蝸居,敲下與湘西那片土地相關的文字時,我知道,我的心,隱隱作痛。

審視大山的時候,覺得那山是寂寞的。當真正走了進去,會發現,山是自得其樂的。

二十三年過去了,當年的廠房已被拆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當我看到那被拆得只剩下幾個售票窗口的職工電影院時,我想起了清朝末年圓明園被“八國聯軍”毀滅殆盡的凄涼景象。可是,要我去恨這里的人,我似乎也恨不起。相反,我想起了那些年清早來廠里賣菜的人,想起了那個紅紅火火的農貿市場,想起了那些年吃到的綠豆粽子,糯米粑粑。

這山里,還有著一個小型的工廠。高高的煙囪里,依然冒著青煙。山道上不時會有車子經過,有拉貨的,有載人的。這山上,似乎也不太凄涼,至少,不似清明時的凄涼。

愛一個地方,愛它的風華正茂,愛它的花褪殘紅,愛它的瀟瀟風雨,也愛著它的草木枯黃。一如此刻。

我來到了一戶似曾相識的農家。那里,有一株桂花樹,剛好花開的時節,橘紅色的桂花開了滿樹。還有很多很多的春蘭,沒有了夏天時的的花。哎,我又何嘗注意過這春蘭何時開花何時落花呢?

那戶主人家只剩下嬸娘和年幼的孫女在家里。聽說她家的女兒也在城里教書,我祝福她們全家都好。

我來到小鎮的橋上。橋已經不是當年的模樣,橋面更寬闊了,路面更平整了。

無端地想起陸游的詩“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陸游至少還有屬于他的沈園,還有曾深愛的唐婉,而我,其實什么也沒有。

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走在炒沙鋪就的路上,我懷念以前的瀝青路,雖然那路面一到夏天就滾燙,雖然那瀝青曾毀了我幾雙球鞋。行走在小鎮,它新舊交錯的屋脊,給我一種流淚的沖動,那是只有久別重逢的人才會產生的心境,我甚至在尋找它的臂膀,我需要一個久違的擁抱。

我來到縣里的一所學校,希望找到一位朋友。可是門衛攔住了。“找誰?”找誰?我也在心里問自己。

“喔,倒車。”在門衛懷疑的眼神中,我調轉車頭。

也罷,我來過。我知道有些事是不需要結果的。或許,于這個小鎮,這座小城,我只是路人。

我知道人生要懂得接納痛苦,懂得接納傷痕,因為痛苦與傷痕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們往往以另一種堅毅的美麗點綴了我們人生的風景。

愛,卻無法停留無法尋找,世間有許多這樣的無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明天”,其實,明天來了又怎樣,紅塵中總會有這樣那樣的事情令你遺憾。但是,明知道遺憾避免不了,我仍深深地期待。明年,我還會來嗎?

人生是一場遺失中的尋找。那些流年里溫暖的歌聲,永遠是我最熟悉的旋律。

再見,我的國營五三廠;再見,我的第二故鄉。

馬小萌看著看著,淚水奪眶而出。她知道,他的李發哥來到了沅陵,去了麻溪鋪,去了她家里,也來了這學校。聰明的他以這種方式和一段歲月說再見。這再見,是對他自己說,也是對馬小萌說,甚至是對一段時光說。

好吧,再見。

就著月光,她在一個叫做“懷澤”的亭子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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