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鳥兒落在一棵不好的樹上

張軍霞

我忽然發現，嫂子比從前胖了許多，也美了許多。

嫂子其實不是我的親嫂子，而是嫁給隔壁劉家的一位女子。

那時，她不過剛20歲出頭吧，烏黑的長發，清澈的眼眸，一身鮮紅的嫁衣，不知讓多少人悄悄羨慕劉家小子的福氣。我很喜歡這位美麗的新娘，一天總要往劉家跑幾趟，甜甜地叫嫂子，她總是羞紅了臉笑，并不停地塞糖果給我吃。

婚后，嫂子曾有過一段甜蜜的時光，劉哥對她不錯，小夫妻經常手牽手逛街。一年后，她生了個大胖兒子，回娘家坐月子，再回來時，卻在屋里發現了陌生女人的內衣。她大哭：“你也太沒良心了，我剛生完兒子……”他最初感覺理虧，低著頭不作聲，后來被逼急了，干脆大吼一聲：“誰讓你在娘家住那么久？不能怪我！”

嫂子要離婚，帶著兒子回了娘家。住得久了，娘家嫂子開始不高興：“誰家小夫妻沒摩擦！孩子都生出來了，還能怎么樣？”母親也勸她：“他年輕不懂事，你好好待他，慢慢會好起來的……”于是，下次他又來接時，她就跟他回家了。

嫂子回來了，我很高興，可是她比從前憔悴了許多，過了很久才恢復了原來的模樣。“這個劉二，花花腸子太多，又在外面惹事了！”沒過多久，聽到娘在飯桌上悄悄跟父親議論，我預感到又要有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果然，此后沒幾天，劉二家就傳出哭鬧聲，還有什么東西被摔碎了。只聽嫂子哭著說：“你到底想怎么辦？”劉二答：“我能怎么辦？是她纏著我不放呀。”“那好，我來解決！”嫂子摔門而去。傍晚時，我在外面玩耍，看到嫂子回來了，進屋就對劉二說：“我和她見了一面，把你的選擇告訴了她，她答應了斷你們之間的事情……”

過后我聽母親說，劉二在外面打工，和同一車間的一位女子好上了，嫂子為了孩子，再次選擇了容忍。

又過了幾年，我已經到鎮上上中學了，暑假時去嫂子家玩，她的兒子已經長得很高了。劉二還跟從前一樣，總在外面游蕩，還是改不了拈花惹草的惡習。我很同情嫂子的遭遇，感覺命運對她太不公。

一次，在家看一部電影，是一個非常溫暖的愛情故事：兩人歷經種種磨難，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當時嫂子正在我家串門，我發現她死死地盯著電視，不知不覺中早已淚流滿面。

“你說，世間真有這樣的愛情嗎？”嫂子抹了一把眼淚問我。當時我還是個單純的少女，憧憬美好的愛情，便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一定有！”說完又感覺有些不妥，果然，嫂子的臉色暗下去，什么也沒說就轉身走了。

后來的日子，我念大學并參加工作，偶然回小鎮，總聽母親嘆息，劉二又添了壞毛病，不僅在外面和別的女人鬼混，回到家里還打老婆，下手特別重。我為嫂子的命運嘆息，反倒不敢再去串門：既然無力幫她，我害怕那種無言以對的尷尬。

有一年回家過春節，發現劉二家一直鐵將軍把門。母親告訴我，有一次，劉二把老婆打得住了半個月院，出院之后她終于痛下決心，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家，孩子也追著媽媽走了。如今只剩下劉二一個人，不知到哪兒鬼混去了。

我不由得長吁一口氣，為嫂子的解脫而慶幸，但也對她的未來擔心。

又過了幾年，我回老家的縣城辦事，在車站看到有人賣棉花糖，那個穿紅毛衣的女子好眼熟，走過去一看，果然是嫂子！她見到我很高興，拉著手問長問短。站在她旁邊的那個男人，矮胖，臉上一直掛著憨厚的笑。

“這是我男人。”嫂子小聲說：“人長得丑點兒，但知道疼人，還供我家兒子上大學呢。”

我忽然發現，嫂子比從前胖了許多，也美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