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贊”的病

宋石男

本韋努托·切利尼曾說，一個人若打算描述自己的生活，至少應(yīng)該年滿40歲，而且還要在某方面取得斐然成就。不過，如今任何一個擁有手機的人，都根本不會搭理這位文藝復(fù)興時期大師的古怪規(guī)矩。

是微信，而不是Facebook，使中國人得以大規(guī)模呈現(xiàn)自己的日常生活，同時窺探他人的日常生活。這些日常生活卻又常帶著表演的氣息，就像一位國家首腦的新年講話，或者一個過分友好的推銷員的笑容。

在微信朋友圈中，人們用各種狀態(tài)推銷他們理想中的現(xiàn)實生活，得到的貨幣則是“贊”。

《防治癌癥的十個辦法》這樣的帖子，會假裝得到了方舟子的認可，從而在朋友圈里廣泛傳播。排名第一的方法是“多喝水”。我每次看到這種帖子，都會毫不猶豫地點贊，以麻痹轉(zhuǎn)帖者。

《柏拉圖關(guān)于愛的十句箴言》這樣的雞湯帖，我也會樂不可支地點贊。它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愛，請深愛”。

還有星座帖，只要在朋友圈看到，我都會點贊。有時還會跟帖，附和一下樓主的意見，痛罵冷血的天蝎座，鼓勵憨厚的金牛座。我是金牛座。第一個拒絕我的女孩是天蝎座。

各種大師語錄，我也會點贊。雖然我知道一百句里可能有九十九句是廢話。

兄弟的狀態(tài)必須點贊。不論他是宣布戒酒，還是聲稱剛喝光了一瓶十五年的茅臺。兄弟們喝酒之后往往會說一堆頹廢的廢話，似乎每個人都是在郵局給心上人寄耳朵的凡·高，或是躺在窮途、醉死待埋的劉伶。這時候我會恰到好處地點個贊，并且跟帖說：“來，兄弟，干一杯！”

女性朋友的狀態(tài)也應(yīng)該點贊。她們發(fā)的自拍照，個個都是林志玲，或者高圓圓，甚至蒼井空。有時我會把眼睛揉了又揉，想自己是多么失敗，多么缺乏一雙在生活中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后來我知道了美圖秀秀這種在線整容大殺器，就釋然了。不過我還是會為她們點贊。P圖拯救世界，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是說。

愛妻的狀態(tài)更要點贊。如果你漏過一條沒點，她就會板起臉，連續(xù)兩個小時不理你，讓你心虛地以為自己在某個女孩的所有照片下都點贊的猥瑣行為東窗事發(fā)。

親人的狀態(tài)同樣要點贊。既然你們已經(jīng)很少通電話，見面的時候也各自把玩手機，那么除了給親人的狀態(tài)點個贊之外，你還有什么法子來真情流露？

話說回來，點贊也是有正能量的。某些時候，點贊也是出于一剎那的惺惺相惜，片刻的審美共鳴，或者發(fā)自肺腑的利他心。點贊讓我們在虛偽中尋求溫情，而這虛偽，也因此而變得真誠。

不必那么深刻，不必那么認真。以賽亞·柏林說過，“別人不曉得我總生活在表層”。這是非常好的態(tài)度，但更好的態(tài)度也許是，“讓別人曉得我總生活在表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