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亮
住在東北鄉東南邊緣的門老頭已經九十九歲了,年輕時傳說斗過女鬼,當過聲名顯赫的人的車夫。他的狗瞎了眼,卻每次都能一口咬住連人都追不上的野兔。后來門老頭獨自默默地收集酒瓶子,沒有跟一個人說起。直到后來,人們發現他無疾而終,倚靠在自己用廢舊酒瓶壘起的邊墻上。酒瓶子會在冬天迎向凜冽的風發出各種呼嘯,會在初春伴隨微風傳出清脆的律動。會唱歌的墻始終告誡著:墻內是故鄉,墻外是別人的土地。
莫言的高密童年對他的文字生涯是影響至深的,他文字的一切根源,都來自這片充滿故事的土地。一如當年出生后不久的大饑荒,餓殍橫陳,腐爛、哭喊與泥濘混雜,逆流成河。他活下來了,作為頂著滿是水的大肚子的孩子一員,他依然在草甸子里一邊挖野菜,一邊唱著只有在幾十年后才嘗過的東西:“吃著茅草餅,喝著地瓜湯……”相比之下,我們應該自愧不如:在物質條件逐漸改善的同時,號稱現代的我們甚至失去了多年之前的純真與樸實。
也一如他的童年讀書為他的文學道路奠定基礎:他曾在草垛讀《青春之歌》至日薄西山忘記放羊,曾在昏暗廚房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致頭發被燈火燒焦,也曾因找被藏起的書而被馬蜂蜇臉。名為莫言的文學背后,是來源于會唱歌的墻里面的魔幻故事與傳說,是作家在某方面的特殊忍耐力。在這里,你能聞到廢舊酒瓶的呼嘯氣味,你能聽到耀眼的冷的聲音。
正如從李文俊先生處所受的鼓舞:福克納一生都在寫那塊“郵票般大小的地方”,他在房子里興奮地轉起圈,臉上掛著猶如當年第一次吃油炸蟹的興奮。他知道故鄉,會唱歌的墻內的土地對他的意義——是人的靈魂,讓人刻骨銘心。
像極了如此這般,我們都擁有自己的故鄉,擁有自己“會唱歌的墻”。墻里都會有說不盡的故事,都會寄托著心里最柔軟的地方,可是這會成為過去嗎?恰如曾經看過的報道:一位旅居國外的老人,拿著故鄉昆明昔日的照片,重回故土時,已經無法找出照片里的街道。“如果沒有人幫助,我將會迷路。”他如是說,流下了熱淚。是的,這只是縮影,只是地球上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點,太多太多的原野成為千篇一律的城市,太多太多屬于故鄉的氣息淡去,再也嘗不到聽不到看不到。
會不會到最后我們已經先進到不用說話,只要浮想他人立刻便知?這令我想起東北鄉的雪集,集上所有人都不說話,但所有交易都以麻利的速度進行著。這對于當時的莫言是一種樂趣,但對于現在或以后的我們來說,這是一種進化抑或倒退?我們應該喜悅抑或悲哀?
那時會唱歌的墻不再會發聲,不再會唱出令人敬畏的呼嘯。那時會唱歌的墻不再會是界限,因為墻里墻外都會變成一個樣。
《會唱歌的墻》,本書收錄了作家莫言從1981-2011年間的優秀散文,文筆簡潔,風格恬淡,在平實的語言后面,飽含著作者對生活的感受。
指導教師 熊芳芳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