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游罵游客，誰的三觀歪到了銀河系？

曾煒

激勵人們外出旅游的話語多了，慢慢便形成了一股很強大的力量，即“旅游正義”，而宅在家里則好像顯得頗為不健康，無論是從身體還是靈魂上說，都像是一種病。

旅游的目的各有不同，有的人是為了休閑，還有人為了交流學習，另有人則是為了會友，但據(jù)說不去旅游的原因，千言萬語匯成一個字：窮。這是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的調侃。調侃的背后潛藏著一個似乎天經(jīng)地義的結論：沒有人不愛旅游，只要有錢就一定會有旅游的沖動。前幾天，和一個愛旅游的小姑娘聊天，我告訴她，其實我就是喜歡宅在家里的，真的不愛旅游，不僅因為嫌舟車勞頓，還因為我覺得在家里看書能學到更多。也不知道她信不信，反正她聽了我的解釋后告訴我，她喜歡旅游的原因，是因為吃太飽了撐得慌，想出去走走。

現(xiàn)在有越來越多的話語，用來激勵人們外出旅游。“身體或者靈魂，總要有一個在路上”這樣的話語很多，好像是旅游公司專門打出的廣告詞。激勵人們外出旅游的話語多了，慢慢便形成了一股很強大的力量，即“旅游正義”，而宅在家里則好像顯得頗為不健康，無論是從身體還是靈魂上說，都像是一種病。前段時間看一篇描述日本青年人的文章，里頭講到當下的日本出現(xiàn)了一個叫做“宅人”的族群。據(jù)說這些人沉迷于電視節(jié)目、電子游戲以及電腦，變得孤獨、陰澀，拒絕與外界交往。里頭還講到這個族群容易出現(xiàn)心理疾病，比如，一個37歲的男人把一個小姑娘強行藏自己臥室里9年。總之，宅起來會得病，似乎成了一個不言自明的共識。

這種“旅游正義”的力量有多大呢？最近那段很火的導游罵游客的視頻或許就能證明一二。

這事情鬧得很大。視頻里導游罵得很難聽，游客被罵沒良知、會遭報應，主要是因為游客不原意購物消費或者消費得太少。看到這樣的視頻，很多人都表示，三觀真是歪到了銀河系。昨天有報道稱，罵人的導游被吊銷了導游執(zhí)照，并且向公眾道歉了，但依然表示真的很委屈。而旅行社也遭到了處罰，并向游客每人賠償500元。

搜搜導游罵人的新聞，此前出現(xiàn)過不少。主要還是所謂的“零負團費”或者“低價團”惹的禍。旅行社為了爭奪客源，接待游客時分文不賺或者只收取成本費，收入來源主要依靠游客在旅行過程中消費購物的抽成。這樣的模式打亂了正常的旅游市場競爭，往往會出現(xiàn)強制游客消費。而旅行社如果把壓力外包給導游，那導游便很容易變得兇惡又委屈。2013年新頒布的《旅游法》明令禁止了“零負團費”。

所謂的“零負團費”是旅游業(yè)因為信息不對稱和最低標準難以確定等原因導致的市場失靈，是一個老大難問題。有文章說，這個問題其實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一方面依賴政府監(jiān)管的細化，另外一方面主要還得依賴游客自身的成熟，別貪小便宜。其實誰都不是傻瓜，有些游客是知道其中的潛規(guī)則的。這或許也就是為什么導游破口大罵時，沒一個游客敢吭聲的原因之一。

所以這里的關鍵問題，除了監(jiān)管、以及導游個人素質低劣外，還應該追問：游客為什么明知道是服務質量低劣、以購物為主的低價團，還愿意去報名參加？要知道，旅游這樣的消費并非硬性需求，如果旅游主要為了休閑娛樂，一個低質量的低價團根本完全背離了這樣的目的。如果說錢不夠，那完全可以選擇不去旅游，就算是宅在家里，也比被導游催著購物和臭罵舒服啊。那么這樣的旅游，又到底是為什么呢？背后的動力機制肯定異常強大，否則實在難以想象。

其實旅游并非是天然“正義”的，它形成今天這樣的強大力量，是國家制度激勵和大眾消費文化共謀的結果。一種本來可選可不選的消費，仿佛變成了一件相互攀比的必需品，而不主動消費，會產(chǎn)生相對剝奪感。過去中國人講究艱苦樸素、勤儉節(jié)約，主流的意識形態(tài)其實并不鼓勵沒有實用價值的消費。中國的消費政策，經(jīng)歷過抑制、補償、適度到鼓勵四個階段。而鼓勵消費還是在上世紀90年代末，其中延長節(jié)假日、設立黃金周就是其中一項。另外，隨著消費時代的到來，傳統(tǒng)的禁欲主義逐漸被享樂倫理所替代。享樂倫理興起的核心標志，就是享樂不再具有道德的貶義，獲得了文化的合法性。雖然勞動節(jié)剛過，但我還是要說，享樂在今天很多人眼中的地位一點也不比勞動低。

問題不在于享樂是否道德，而在于熱衷于享樂未必等于懂得享樂。社會學家瑞澤爾在論述“社會麥當勞化”的時候，曾經(jīng)特意舉了“組團旅游”這個例子。在他看來，組團旅游就是一種典型的快餐消費，講究效率、可計算性、非人格化。這種消費的特征存在著“理性中不合理性”的悖論，重量不重質，失去了旅游本應有的意涵。旅游原本是旅游者暫時逃離刻板化的日常生活，逃離匆忙工作的方式，但抱團旅游，卻像工作一樣刻板、程式化、了無生趣。

查看人類旅行的歷史，會找到一句這樣的話：“文明始于旅行”。仔細想想，還真是有點道理的。據(jù)說如果沒有120萬年前，非洲直立人的環(huán)球旅行，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人種格局；而如果沒有哥倫布那場遠航冒險，歐洲人也不會愛上抽煙的，北美洲的土著也不會差點被歐洲人帶來的病菌給滅絕了。文明就是在人類的旅行中碰撞和發(fā)展的。這或許也是為什么人們總是對旅行抱著各種浪漫幻想的根源。但可悲的是，人們似乎總是容易混淆旅行和旅游，而后者其實僅僅只是工業(yè)社會創(chuàng)造出的人工消費品而已。這種混淆的結果就是，人們缺乏對旅游消費的反思，一窩蜂地追逐“消費過”，而不問意義。報個低價團，即使被導游罵，即使與旅游的目的背反，也好像賺到了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