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郁的詩

海郁

小寒：我看見洞穿歲月的姿影

我依稀看見，童年在封凍的河床上走過捷徑

咯咯咯的笑聲，久久回蕩在凜冽的冰面

我還看見，小寒游走于村莊的玻璃

在精心布置新年的窗花

千窗萬戶的溫暖，統一為新春截屏

我看見，一把左右甩出的掃帚

很快指出一條明道，一個布頭拼接的書包

呵著熱氣奔出巷口

滿樹杈的麻雀像彈起又落下的音符

逐出庭院的清冷

我又依稀看見，早起做晨禮的父親

深陷在一團白里，他身著的黑

將這個早晨擦得一塵不染

矮小的母親，碎步走過廳堂

陪伴她多年的深紅色面柜，瞬間锃亮如新

炊煙高揚的廚房是美味飄散的地方

我還看見，外婆樂呵呵拍著棉鞋

輕便地下床，她的笑臉是這個雪晨

最燦爛的暖陽

撿紙箱的阿婆

我看不見你的臉

搶眼的是你的那一雙手

其實，我看見的不是你的手

而是隨你的手翻動的那些紙箱

從一種立體到平面的整個變換過程

你一遍遍地撫摸那些攤在地上的紙箱

像撫摸著自己的孩子

你似乎已經看到了以后平展的日子

用嘴角的皺紋描繪了此時的喜悅和甜蜜

那是一位母親專屬的表情啊

——干凈清澈而疼痛

起風了，你踉蹌著走了

與其說，那堆平展的紙箱黏在你的身上

還不如說，是它們撐著瘦削的你

搖晃在黃昏彌漫的街道

野菊花

你的根莖和泥土的脈絡相通

你是懷念的顏色，低垂

是你俯首想念的姿態

你別在大地的胸前，代替我的哀痛

在這片土地的創口，來回祭奠

一歲一枯榮，你一定和我的

外公、外婆、父母、夭折的兒子

還有未曾謀面的爺爺奶奶

有過無數次的擦肩、回眸和遇見

看見你，我就像看到了他們一樣溫暖

你是荒冢的小太陽啊，普照著

土里土外的人們。你更像

沒來得及喚我一聲父親的兒子的臉

艾葉，像一個女子

一盞盞艾葉點燃了，在焚燒

在毀滅。它想取走我的一些病痛

這也是我想要的，它就這么

一點一點將自己寶塔一樣的今世

從我的眼睛里舉手燒掉

很重的煙霧，在午后的房間繚繞

它不肯散去，經久低回

像一首哀婉的歌，帶起我今生

那么多的傷感

痛久了，麻木了

艾葉，艾葉，多像一個女子

馨香、散淡、縹緲而濃烈

取走了痛，卻留下了傷

蒲公英

你深諳世事深淺

不爭奇斗艷，你在自己春天的一隅

染黃一片坡地，你是素雅的

散淡的，靜默的，無拘無束的

華貴、雍容在你的遙遠處

世俗的鏡面找不到你的嬌容

你摒棄虛張，悄悄地來過

在遠離塵囂的細碎的草叢中

操守短暫的一生

你感知風的喜怒哀樂

在杳無音信的等待中，將自己

通透蒼白的頭顱交付于風

破碎的飛旋點綴時間的拖尾

勝似一切美麗的憂傷

荔? 枝

不知道你從哪里來

一路的顛沛流離讓你們骨肉四散

經過那些纖細的手、粗糲的手的撫弄

你就像驚恐的鄉下妹子

被引領到城市的縫隙，接受

各種目光貪婪地挑選

你不再白里透紅，眼睛里

寫滿憂郁。是誰解開你的紐扣

讓月光一樣的白皙

伴隨淚水在指尖

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