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根草
博格達和巴哈迪爾是一對新疆兄弟,先后患上進行性肌肉營養不良癥時,一個11歲,一個5歲。醫生預測他們的生命不會超過20歲。于是母親蘇坦開始帶著兩孩子行走于這個世界,她要讓這個世界縮減成一幅幅畫,裝進孩子短暫的生命。
如今,博格達27歲,巴哈迪爾21歲,早已打破了醫生給出的生命極限。
行走于世界
母親如此延續孩子的生命
56歲的阿依蘇勒坦·熱介甫(家人稱呼她蘇坦)是新疆農業科學院的一名科學家。1982年,經人介紹,她認識了在新疆有色金屬局工作的吾提庫爾。吾提庫爾大蘇坦5歲,心地善良,踏實穩重。情投意合的兩人于1983年2月步入婚姻。
1983年9月,蘇坦懷孕了。由于胚胎沒有發育完全,孩子出生沒多久便夭折。這給了夫妻倆不小的打擊。1986年,兒子博格達出生了。四年后,他們又有了小兒子巴哈迪爾,家里頓時熱鬧了不少。
1997年,細心的蘇坦發現11歲的大兒子博格達經常莫名其妙地摔倒。她帶著博格達來到醫院檢查,才知道孩子患有進行性肌肉營養不良癥。醫生嚴肅地說:“隨著年齡增長,病人心臟負荷也隨之增大,最終會因心肌無力死亡,大多數患者均活不過20歲。”死亡第一次近距離地靠近蘇坦一家,全家人的心都亂了。蘇坦倔強地帶著大兒子走遍了全國大大小小的醫院,可都沒有好的治療辦法。
當她絕望地從外面回到家,命運再次給了他一擊。小兒子巴哈迪爾出現了和哥哥一樣的癥狀,也被確診為進行性肌肉營養不良癥。如果按照醫生所說,20歲是生命極限,5歲的巴哈迪爾只能再活15年,而博格達只有不到10年的生命。看著兩個孩子迷茫的眼睛,蘇坦癱坐在椅子上。丈夫見她這樣,忍著淚勸她:“對孩子來說,我們就是他們站起來的支點,如果你倒下了,他們也會倒下。”
一天,當她看到博格達一次又一次地挪動自己的小手,想去握著旁邊不到5厘米距離的鉛筆時,蘇坦一下子驚醒了,如果孩子活到20歲是無法改變的生命長度,那么作為母親的自己,可以把他們一輩子的精彩都濃縮到短短的20年,讓生命中該嘗試的精彩,都讓孩子們完完全全地體驗一回,這才是她應該做的。
蘇坦和丈夫商量后決定,帶著兩個孩子去遠行,最美的風景總在路上。
行走世界的第一站是北京。
由于丈夫吾提庫爾工作繁忙,蘇坦便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坐上了火車。兩個孩子體力有限,加上腿腳不便,蘇坦只能扶著小兒子背著大兒子出發。
七月的北京干燥悶熱,第二天天剛亮,三個人就起床坐上開往八達嶺的汽車。透過玻璃窗向外望去,孩子們驚嘆不已。燕山松柏蒼勁,郁郁蔥蔥,高山之顛,長城時隱時現。
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長城,博格達和弟弟都非常高興。蘇坦鼓勵兩孩子大喊一聲,能喊多大聲就喊多大。博格達有些不好意思,弟弟巴哈迪爾卻扯著嗓子喊道:“啊……”蘇坦拍拍小兒子的頭,問他:“感覺怎么樣?”“媽媽,我很快樂,我覺得長城上的日出很美,山也很美,樹也很美,謝謝你帶我們來這。”
看著孩子們幸福到通紅的笑臉,努力想把一切都印進腦海的樣子,蘇坦心里很是安慰,即使孩子們的生命如曇花一現,那么自己也要讓孩子們的生命之花,開得像曇花一樣絢麗。
傍晚時分,游人們陸陸續續下山,小哥倆卻拉住媽媽的手央求再待一會兒。母子仨坐在一塊石垛上,看著遠處的夕陽緩緩落下。兄弟倆一左一右地靠在母親肩上,誰也不愿說話。博格達問母親:“媽媽,這次回去,我們是不是再也看不見長城了?”蘇坦鼻子一酸,笑著說:“不會的,你們會活得和長城一樣長。”
下山的路上,蝴蝶在草叢中隨處飛舞。蘇坦告訴孩子,大多數蝴蝶一生的壽命只有十幾天,可是只要活著一天,它們便快樂一天,她希望兩個孩子也能如此。而對兩個孩子來說,快樂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牽著母親的手一直走下去。
一年一歲的定格
母親送你的生命刻度
2000年的夏天,博格達病情加重,再也無法行走,只能坐在輪椅上。一個人在家的博格達開始變得孤僻,脾氣越來越暴躁。看著兒子這樣,蘇坦很心疼,她知道必須給兒子找一個支撐下去的目標。
蘇坦找到兒子最好的5個同學,邀請他們常來家里玩。怕耽誤孩子學習,有些父母不同意,蘇坦便一一地去說服,最終感動了兒子同學的家長。
2002年12月3號,博格達16歲生日。蘇坦想給博格達一個跟平時不一樣的禮物,她想了很多天,終于買到了一件滿意的東西。生日那天早上,蘇坦早早地就把博格達的五個同學請到了自己的家里。
大家齊聲給博格達唱了生日祝福歌,等博格達吹滅了蠟燭,蘇坦拿出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禮物,貼心的巴哈迪爾幫助哥哥打開了禮物的包裝盒,里面是一個嶄新漂亮的Dv攝像機。禮物盒里還有一個簡短的信箋,上面是媽媽熟悉的筆跡:“兒子,每個人能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最幸福的,不管你有什么困難,請相信,媽媽永遠都在你身后陪著你。”念完這些,一直繃著臉的博格達紅了眼眶,他嚅囁著對媽媽說:“謝謝媽媽,我也愛你。”這簡單的一句話,讓蘇坦很是激動,她抱過兒子,親了又親,10歲的巴哈迪爾也緊緊地抱著哥哥和媽媽。一旁的朋友們也都被母子三人感動得熱淚盈眶。
在攝像機里看到自己和家人朋友們,博格達心情一下子開朗了很多,他一直緊緊地抱著攝像機,不停地錄著周圍的一切。蘇坦給六個孩子照了張合影,她把照片貼到墻上,告訴博格達:“每年這個時候,媽媽都會把他們邀請到家里來。你看,媽媽在照片的后面,留了50個空位置,媽媽要求不高,只希望你能把這50個空位置填滿。”此后十幾年,這個約定每年都如期兌現著,小伙伴們不管走多遠,每年這一天都會來到蘇坦家,陪博格達過生日。
就在博格達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好時,弟弟巴哈迪爾也逐漸喪失了行動能力,成為了輪椅上的孩子。悲傷的情緒在家里蔓延,家里的氣氛讓人窒息。蘇坦覺得家里急需要一些正能量的東西,比如再次行走于這個世界。
行走世界的第二站,蘇坦選擇了敦煌。
敦煌雖然離家不遠,但全家人卻一直沒去過。蘇坦和丈夫一人推著一個輪椅出發了。一路上,為了調節小哥倆的心情,蘇坦讓他們倆對歌,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唱得好有獎勵,獎勵就是實現一個小小的心愿。哥倆很快便哼唱起來。漫天的荒漠,寂寥地像是另一個天地,可卻讓博格達和弟弟感受到了另一種美。
住旅館時,蘇坦無意中聽人說附近也有一對兄弟,得了和博格達兄弟倆一樣的病。蘇坦決定去看看他們。
很快他們見到了蘇巴提和帕魯克兄弟倆,他們的情況比博格達他們還嚴重,下半身已經癱瘓。孩子父母說,他們的狀態很不好,整天想著死。蘇坦讓兩個兒子陪他們說說話。在床邊,蘇巴提看著博格達,絕望而直接地問:“醫生說,得了這個病治不好,而且會死得很早,你們還能活幾年?”
雖然母親從未跟自己說過,他們究竟能活多久,可從父母急切的心態上可以看出,他們的日子不多了。博格達點點頭:“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但只要我們活一天,我爸媽就想讓我們快樂一天。如果我們走了,他們會很孤獨,那么我愿意趁現在活著的時候,多給他們留些回憶。”
在屋外的蘇坦第一次聽到這些話,她不知道在兒子心里竟然有如此深沉的感情,每次出去,孩子們都很配合,并且竭力想讓父母開心,原來,不僅是她想要延長孩子的生命,孩子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讓父母能少些孤單。
巴哈迪爾拿出相機笑著說:“我們去過很多地方,給你們看看我們拍的照片。”四個人很快便從抑郁的氣氛中走出來,高興地探討路上的一切。
博格達拍拍蘇巴提:“世界上有很多很美好的東西,我們看著很美卻得不到,但是在我們身邊,也有一些很美好的東西,卻被我們忽略了,比如父母的愛,比如窗外的風景,再比如跟你同甘共苦的兄弟。”
如果死亡就在下一秒
這一秒也要快樂地活
從蘇巴提家出來,兩兄弟第一次跟父母談到了死亡。博格達說:“媽媽,今天對歌我贏了,你說可以實現我的一個心愿,那么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和弟弟走了,你和爸爸要快樂地生活,我們會在天上想你們,就和你們想念我們一樣。”蘇坦親吻著兩個孩子,淚流滿面地點著頭。
之后,全家人又去了蘭州、杭州、云南和桂林。
2011年4月1日,為了讓孩子們能夠樂觀地面對生活,體會到自食其力的快樂,蘇坦給孩子們開了一個小商店,批發了很多小的生活用品,讓兄弟倆當掌柜。有了事做,兄弟倆精神狀態好了很多,他們還在淘寶上開了網店。不忙的時候,兄弟倆就跟著電腦學習各國語言,除了能說出流利的英語,兄弟倆還會說簡單的日語,阿拉伯語。而阿依蘇勒坦更是鼓勵兩個孩子多鍛煉,在平時的生活中,只要自己能做的事情,盡量自己完成。
在阿依蘇勒坦的精心呵護下,花朵的凋零速度開始減慢,而兄弟倆也分別度過了27歲和21歲生日。
2013年12月12日,蘇坦和吾提庫爾帶著兩個孩子,乘飛機趕到了海南,蘇坦提前在三亞靠近海邊的地方租了一間小房子。第一次見到大海的博格達和巴哈迪爾非常興奮,他們迎著海風高喊,大笑著。博格達興奮地把輪椅滑來滑去,看著沙灘上留下的一條條車輪印,博格達開心地笑了。巴哈迪爾把輪椅朝靠近海的地方滑著,看到海浪撲來的時候就停下來,當海浪消下去的時候,巴哈迪爾就興奮地滑著輪椅追趕它。
2014年4月6日,在三亞海邊住了幾個月的一家四口,終于啟程回到了新疆的家里。看著兩個兒子被海風吹紅的臉,蘇坦很開心,此刻的蘇坦明白,幸福并不一定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須順利,而是在出現不順利的時候,能夠堅強快樂的面對,一家人相濡以沫,這也是一種幸運。
回到家后,博格達和弟弟開始整理這么多年的照片,他們去過的那些地方。他們把母親滿臉愁容的照片都找了出來,裝進了一個袋子:“媽媽,這些照片我們帶走,帶到天堂去,我們希望留給你的都是快樂。”
2014年6月初,蘇坦帶著兩個孩子再次來到醫院檢查。醫生說雖然孩子的情況在持續惡化,但是比起一般的病人,他們的情況好太多,早就超過了醫學界給出的生命極限。
2014年6月21日,蘇坦一家再次出發,這次行走的目的地是——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