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米
1933年上臺的阿道夫·希特勒扯起國家社會主義“復興德國”的大旗,以蠱惑人心極具傳染性的謊言,煽起群氓們的愛國狂熱,于1939年發動了席卷歐洲歷時六年的侵略戰爭。意大利、日本追隨其后,三者結成邪惡軸心,把戰火焚遍全球,毀滅了城市、鄉村和成百萬成千萬無辜的生命,制造了空前的災禍。這場反人類戰爭在世界人民浴血抵抗、奮勇反擊下,終于于1945年5月撲滅(日本則遲三個月無條件投降),至今已過去了整整七十個年頭。如今,那戰爭的血腥,那勝利的歡呼,都已在人們心中漸漸淡去。很多年輕人根本不知道曾經發生過這么一場戰禍!但,親歷過這段歷史者和所有歷史學者、社會學者、有良知的知識者們,是無法忘卻那傷痛的——奧斯維辛等等死亡營:六百萬猶太人被消滅;南京:三十萬中國百姓遭殘殺;華沙:一片廢墟;斯大林格勒:斷墻殘壁;考文垂、重慶:傾瀉的成噸炸彈;珍珠港:瞬間被偷襲沉毀的軍艦;羅馬:1944年大屠殺;廣島:驟然騰空的蘑菇云(但日本人的記性最奇怪:加害于人的,忘了;因加害他人而遭反擊報復的,則耿耿于懷,老老少少至今無人遺忘,好像他們才是貨真價實的受害者!)……
戰爭結束,制造滔天罪行的戰犯自然應該受到國際法庭的嚴正審判。是的,審判了。紐倫堡、東京,分別審判了。但難說嚴正二字!美國出于自己的國家利益,對納粹對日本軍國主義,明的暗的有網開一面之嫌。上世紀50年代看過一部描述紐倫堡審判的東德電影《群神會》,里面兩句臺詞,因其文學性和配音的鏗鏘有力,給我印象至深——參加審判的兩名美國法官(一正一反)針鋒相對,一個說:“只要我參加這個會議,就決不允許用黃金的剪刀剪斷絞架的繩子!”另一個說:“尊敬的伍德先生,你這樣做是違反我們美國精神的!”
由于客觀情況,好些罪大惡極的納粹戰犯漏網,逃到南美隱藏起來了。使我震驚和無限欽佩的是:有了祖國的猶太人突然堅強起來了。曾經乖乖地聽從納粹黨衛軍命令,一個個脫光衣服走進毒氣室,然后被難友同胞將他們的尸體拖進焚尸爐——下一批則輪到這些拖尸體的被送進毒氣室……沒有絲毫反抗!可建國后的猶太人令世界刮目相看:不把屠殺猶太同胞的納粹罪魁禍首捉拿歸案決不罷休!我們欽佩地看到,薩摩德(以色列國家情報組織)義無反顧地出擊,遠赴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抓捕“最后方案”陰謀的頭號兇犯阿道夫·艾希曼;長驅巴西里約熱內盧、圣保羅,輾轉烏拉圭蒙得維的亞,執行對“里加屠夫”赫伯特·庫克斯的死刑;而克拉斯菲爾德夫婦對殘殺法國兒童的“里昂屠夫”克勞比·巴比的捉拿歸案,歷盡千難萬險,長達十六個春秋,最終完成任務……
被活捉押上審判臺的納粹分子,沒有一個是認罪的,個個都像艾希曼那樣認為只是服從上級的命令盡職而已。奧斯維辛頭目、黨衛隊員霍斯,在紐倫堡公審時對自己屠殺猶太人罪行侃侃而談,不僅不隱瞞還添油加醋,引以自豪!
以色列對屠殺同胞(包括其他民族人民)的納粹罪犯一律繩之以法(有的無法捉拿歸案者則就地執行死刑——刺殺),絕不寬恕!
圖圖大主教有一句至理名言:“沒有寬容就沒有未來。”但寬容有個不可或缺的先決條件,那就是加害方真誠的認罪認錯。對至死不認賬的納粹罪人,以色列將他們捕上審判臺繩之以法,甚或加以刺殺,都是正義之舉。
以以色列人為代表的猶太人之所以讓人肅然起敬,不僅因其堅決為同胞的被殘殺報仇雪恨,而且有勇氣承擔因許多同胞作為納粹大屠殺的同謀者而接受世界各國或機構追索的巨額賠款——這種嚴格的自省也就是自尊,尤其難能可貴。
猶太人激情而又理智地對待這場戰禍,有助于全球更清晰更深刻地認識納粹的暴行和今后世界該何去何從。勃蘭特總理動情地向華沙死難者紀念碑下跪(盡管他自己就是納粹罪行的受害者),興許不僅僅是代表德國謝罪,而更多地出于對猶太人的尊敬。
為避免奧斯維辛悲劇、南京悲劇、羅馬悲劇……重演,寬容是必要的。寬容是對加害者真誠認罪后的原諒,而決不是忘卻!我們應該永遠銘記刻在達豪集中營紀念館上方的喬治·桑塔亞納的那句名言——
“忘記過去的人,注定會重蹈覆轍。”
要寬容,但不能忘卻歷史。
剛剛看過一個電影,2013年12月出品、根據真人真事拍攝的《鐵路勞工》(The Railway Man),描寫英國士兵埃里克·洛馬克斯被日軍俘虜,被迫在緬甸邊境當鐵路勞工,受盡殘暴日軍的侮辱摧殘。戰爭結束多年后,他得悉當年那個助紂為虐的翻譯長瀨隆史還在當地,就決心重返舊地復仇。
那個日本人還在當地干什么呢?戰后,他主持這里的日軍暴行紀念館,以求良心的平衡。洛馬克斯找到長瀨,問他為什么還活著而沒有受到絞刑,怎樣逃脫懲罰的?長瀨說自己僅僅是個翻譯,不是戰犯。被盟軍俘獲后因做翻譯幫盟軍找到了這么多受難者的尸體,深受良心的譴責,決心“朝圣”,改惡從善。洛馬克斯憤怒地譴責了他的罪行,用大木棒要打斷他的手臂,就像當年自己及戰友們受日軍刑罰一樣。長瀨順從地把手臂伸直,擱在兩個支點上,閉上眼睛接受懲罰。洛馬克斯高高舉起復仇的木棒,狠勁往下猛擊——出乎片中長瀨和片外我的意料:木棒卻打偏重擊在桌子上……洛馬克斯又夾住他脖子拖他去蹲那當年自己被囚禁過的低矮木柵籠里,用繩索牢牢縛往柵欄門,又回到昔日自己承受酷刑處,重憶那些慘狀……當我不知他接下去會如何處置長瀨時,他忽然走回到關押長瀨的木柵籠前,貼柵籠就地坐下,與長瀨一里一外對話……這段對話極其平靜又分外動人……之后,洛馬克斯拿起匕首,不是殺他,而是斬斷了柵籠門的繩索……
出于意料地,兩個昔日死敵成了摯友。
這就是建筑在罪人真誠悔恨基礎上的寬容!
我不相信“日本政府反華但廣大日本人民是跟中國友好的”這類空洞無力的“理論說辭”。但我堅信極少數真心悔悟了的侵華日軍士兵的真誠。這長瀨隆史是一例,恰似當年我從北京—南京—杭州跟蹤采訪日本侵華老兵東史郎的“懺悔之旅”時相信東史郎的懺悔之真一樣!
猶太人的激情、理智、堅定不移的復仇行動,長瀨隆史的悔改從善,和洛馬克斯對他的寬容友好,是否可成為今日謀求世界和平、對話、共贏的人們仿效的榜樣?
寬容,讓仇恨隨風而去!
留下傷痕銘記,務勿忘卻歷史!
——寫給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七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