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

大澤土

A、選秀

電臺要舉辦一場主持人選秀活動，安苒本不想湊這個熱鬧。可因為有廣告任務，新來的臺長下了死令，但凡是臺里有點名氣的主持人，都要作為評委亮相，事后還有獎金。

作為夜間檔節目《心靈有約》的主持人，安苒在臺里算得上老字輩了。丈夫因病去世之后，家里的經濟條件算不上寬裕。兒子小，還在上幼兒園，正是大把花錢的時候，安苒有點擋不住那筆獎金的誘惑。

海選地點設在商場的大門口，因為天熱，現場的觀眾不是很多，選手們的表現也平淡無奇。安苒心不在焉地在打分表上劃著圈圈，只盼著活動早點結束，回家陪兒子。

陳昊就是在這時候出場的，他一開口，聲音就讓在場的不少人豎起了耳朵。那是很渾厚的男中音，給人的感覺既柔和又不失大氣，美中不足的是發音不太標準，有幾個字念得不夠字正腔圓。在隨后的才藝表演環節，這個長相平平的大男孩，用一段嫻熟的拉丁舞征服了觀眾。

安苒舉牌亮了高分，另外幾個評委也沒太吝嗇，陳昊就這樣獲得了復賽的資格。初賽結束，接受媒體采訪時，陳昊說：“我是安老師的粉絲，大學那幾年我就是聽著安老師的節目度過的，她的節目給了我很多幫助。參加這次比賽，我也是希望能夠有機會親口告訴安老師：我想做一個像她那樣成功的主持人。”

在電視里看到這段采訪的時候，安苒正在餐桌前給兒子盛湯。兒子一邊大口扒著飯，一邊指著電視里的人說：“媽媽，他說的安老師是你嗎？”

安苒愣了愣，沒注意到自己手里的湯濺出來一些，弄花了桌布。她搖搖頭，不置可否地笑了。

兒子盯著電視看了很久，冷不防冒出一句：“他長得真像我爸。”

B、堅持

安苒到電臺工作10年了，從后勤做起，再到采編，然后是記者，再然后就順順當當做上了主持人。業界關于安苒的傳說有很多種，最勵志的一種是她做記者之后，憑著自己的努力考了普通話等級證和職業資格證，又因為那時候臺里的夜間檔節目沒人肯接，她主動請纓。不出一年，她就憑著犀利的言語和睿智的風格獲得了聽眾的好評。3年之后，她給臺里捧回了一個業界大獎，一時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最風光的時候，安苒認識了本城商業才子高子強。事業愛情雙豐收，她一時成為人人艷羨的幸福女人。

只不過，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再風光的人也有氣數散盡的時候。兩年前高子強患上肝癌，安苒傾其家產也沒能挽救愛人的生命。接下來，隨著網絡對傳統媒體的沖擊，她的節目收聽率漸漸下滑……所謂的風光不再，正是如此吧。

選秀活動還在籌備的時候，臺長就私下找安苒談過話，說有幾個參加比賽的選手是家長肯舍得砸錢的，只求拿個獎，能不能進臺里工作倒在其次，只要安苒作為評委打分的時候手上松一松，獎金可以翻倍。安苒對此頗有些不以為然，但現實是骨感的，誰說英雄不會為五斗米折腰呢？

到了復賽，那個叫陳昊的大男孩，無論是即興演講還是模擬主持都表現得有板有眼，一看就是下苦功練過的。那幾個“打過招呼”的選手，要么說話結結巴巴，要么表演的時候出現低級失誤。可表現歸表現，到了打分的時候，評委們還是心照不宣地按照事先就已經商量好的來，一致給陳昊打了低分。安苒知道，這是臺里的命令，要提前把這棵好苗子扼殺在復賽里，才不會讓他在決賽時對那些有門路的選手造成威脅。

輪到安苒亮分的時候，她還是沉不住氣了，說不清楚是那個大男孩的眼神打動了自己，還是他的才藝表演發揮得出色，她鬼使神差地寫下了高分。盡管這個高分在計算平均分的時候輕而易舉地就被去掉了，然而就在工作人員打算報出陳昊最后得分的時候，安苒卻突然站了起來。

“這個選手的聲音條件真的很不錯，我覺得可以保留。”安苒環顧著其他評委，很認真地提議。

大家臉上閃過一些詫異的表情，交頭接耳之后，有人小聲地提出異議：“他的發音不是特別標準……”

“那就把他交給我吧，我來輔導他。”安苒果斷地說。

臺上本來一臉沮喪的陳昊似乎瞬間被注入了新的希望，眼里重新閃現出興奮的光。他目光爍爍地望著安苒，想說什么，卻最終什么也沒有說，低頭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C、交易

因為安苒的堅持，陳昊得到了繼續參加下一場比賽的資格。臺長發了很大的火，坐在辦公室里接受訓話的安苒卻什么也沒有解釋。

安苒說到做到，給陳昊做了整整兩個星期的發音訓練，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共處的時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故事。據鄰居說，她曾在深夜見到陳昊從安苒家里出來，在門口俯身微笑揮手，和安苒5歲的兒子溫柔地說“再見”。

“女人都是守不住寡的，更何況她還那么年輕。”電臺的同事們私下里議論紛紛，掩嘴輕笑。

安苒卻毫不在意，想當初自己做記者，每天跑新聞累得像條狗一樣，她做夢也想坐進直播間里做一個主持人。就因為這個夢想，她才跟著臺里最有資歷的江杉整整做了一年的小跟班，如果沒有江杉的極力推薦，她爭取不到那個夜間檔節目主持人的機會。這么多年過去了，安苒沒有忘記自己為了實現夢想而做出過的努力。她理解陳昊，就像理解當初的自己一樣。

所以，當陳昊故意挑了莎士比亞的愛情詩念給她聽，故意把咖啡弄潑在她的裙子上，故意手忙腳亂地拿了紙巾給她擦拭，又故意觸碰到她半露的酥胸時，安苒也就故意絆倒并順勢跌進了他的懷里。一切就像是一場交易，他需要她的幫忙，而她，則貪戀他那張和前夫那么相似的臉。

高子強離世這么久了，如果說不想他，那是假的。他們倆在那么美好的年紀相遇、相愛，突破了重重阻力才走到一起。為了嫁給高子強，安苒甚至不惜未婚先孕，以博得他家人的認同。可是，苦戀一場，原以為已經修成正果，卻不料他撒手人寰，只留下5歲的兒子。

其實，安苒又怎么會不知道自己的私心呢？從第一眼看到這個大男孩的那一刻，她就決定幫他，不惜一切。盡管接下來的半決賽阻力重重，但她自有辦法。她知道，決賽之前的半決賽是陳昊能否最終晉級的關鍵，雖說上一場比賽在她的堅持下爭取到了一張通行證，可是半決賽上，陳昊依然要面臨評委們的暗箱操作，唯有進入決賽才能穩操勝券——因為只有決賽是現場直播的，就算臺里再想玩花樣，也要顧忌圍觀的群眾。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陳昊一旦進入決賽，獲獎就十拿九穩了。

想要讓陳昊順利通過半決賽很容易，就是通過媒體給評委們加壓。安苒不動聲色地找到在宣傳部門工作多年的老同學，請對方出面提出要求，安排媒體從半決賽就開始現場直播，硬生生地給評委增加了壓力，逼著他們作出相對公正的評判。

D、結局

從半決賽到決賽，陳昊的表現可以用“精彩絕倫”來形容，原本略顯缺陷的普通話發音經過安苒的悉心調教已經練得字正腔圓，才藝表演從唱歌到跳舞再到情景劇都可圈可點。臺下的媒體代表交頭接耳，紛紛表示看好他，臺上的評委自然就缺少了淘汰他的勇氣。過五關斬六將地比下來，陳昊總算沒有辜負安苒的心思，成功晉級前三甲。

按照比賽規則，前三甲的選手可以簽約電臺，成為一名真正的主持人——陳昊的夢想，正是坐在話筒前做一個聲音的使者。

陳昊參加電臺簽約儀式那天，安苒沒有來臺里上班。臺長在辦公桌上看到了她頭一天晚上留下的辭職信，信里說：小陳的普通話是我一手教出來的，他的潛質不錯，反應也很機敏，頂替我做夜間檔的主持人沒什么問題，希望臺里好好培養。

安苒辭職的消息傳出去以后，臺里的不少同事都感到很詫異，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離開。只有那些收聽夜間節目的人，在前一天的電波里，聽到了安苒娓娓說起的一個故事：8年前，一個女孩為了能夠得到一個坐在直播間里的機會，不惜把自己的身體當作交換條件，交給了一位德高望眾的前輩。后來，女孩成功了，卻不料自己和前輩的事東窗事發，被前輩的妻子知道了。那個沉默寡言的女人既沒有哭鬧，也沒有爭吵，而是選擇了自殺，只留下一個患有眼疾的女兒……

那天晚上，守在收音機前的不止有陳昊，還有他的女友康小薇。

當年，自從媽媽發現爸爸和安苒的私情后，康小薇就牢牢記住了這個女人的聲音。那么多年了，安苒從一個記者到主持人，從一個制造別人家庭悲劇的小三兒到幸福的妻子和母親，康小薇對她的恨始終沒有停過。所以，陳昊是一個誘餌，安苒是那條自愿上鉤的魚。

陳昊的五官長得和高子強酷似，這對于康小薇來說，是一個巧合，或者是命運刻意的安排。如果不是因為安苒對高子強的感情，陳昊怎么會這么順利就獲得了她的幫助呢？康小薇的計劃，并不只是讓陳昊進入前三甲，而是希望他在簽約那天，公開說出8年前的舊事，讓自己恨了多年的女人名譽掃地。

在節目的最后，安苒說：“自從與那個前來參加比賽的男孩子有了接觸并通過一些關系了解他的故事之后，當年的那個女孩子，現在是晚間節目的女主持人就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陷阱，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或許，這樣做的原因只是為了還一份多年來都不曾平復的心債，又或許只是為了重溫對生命里那個最重要的男人的依戀。怎樣都好，故事已經結束了，她知道，大男孩坐在話筒前是為了另一個女孩，那個女孩有眼疾，她看不見，只能用聽覺去觸摸這個世界。對她來說，最好的結局就是把自己的位置留給這個大男孩，把自己的聲音世界還給那一對有情人。”

陳昊和康小薇相擁著聽完了這期節目，誰都沒有說話。那天打電話通知他們收聽當晚節目的，正是安苒。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