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春華
媒體為了轟動性“吸睛”并謀求發行量,也會逾越邊界去打竊聽等擦邊球;干得過火了,便會觸發社會震怒和政府反彈,招來機制性約束。
兩年前的3月18日,英國議會曾就“如何監管媒體”召開聽證會,一度引起媒體驚呼國家300余年的新聞自由終結。兩年后,兩家英國媒體對多名國會議員的聯合釣魚調查,曝出分屬兩大黨的兩名泰斗級議員企圖利用影響力變現的丑聞,其中一人還曾擔任下議院領袖。兩名議員由此自斷前程。
很難說這是英國媒體在存心報復,畢竟它們素有“釣魚”式監督的傳統。當然,媒體為了轟動性吸睛并謀求發行量,也會逾越邊界去打竊聽等擦邊球;干得過火了,便會觸發社會震怒和政府反彈,招來機制性約束。最終,媒體知道,其惡作劇和打擦邊球之舉,必須基于對公共利益的維護,舍此別無擋箭牌。
媒體“釣魚”議員頻頻上鉤
在倫敦,大報云集的艦隊街是英國新聞界的代稱。這是個堪與唐寧街(首相府)和西敏區(議會大廈)較勁的所在。其2009年發起的連續調查,曾令英國半數議員身陷騙補門,而其“釣魚”調查一手,更可謂獨步全球。
兩位前外交大臣——馬爾科姆·里夫金德和杰克·斯特勞,便是最新被《每日電訊報》和第四頻道聯手釣到的大魚。兩家媒體的記者假冒擬在歐洲開展業務的中國公司員工,對12名資深議員實施釣魚——邀請他們競聘公司職位。公司自稱不差錢,如今想聘用有影響力的英國政治家擔任公司顧問,最后,斯特勞、里夫金德挺身而出,表示如果得到一定的報酬,可以向中國公司提供顧問和引見服務。
2月23日,第四頻道以“標價出租的政客們”為題播出該片后,社會一片嘩然。次日,里夫金德宣布辭去議會情報和安全委員會主席一職,且放棄參加5月7日的議會選舉;而斯特勞則稱本已不打算連任。
《泰晤士報》、英國廣播公司(BBC)這樣的著名媒體,也是釣魚的老手。1994年,《泰晤士報》派出記者打扮成藥商,坐實議員收錢代提議案或替商人獲取情報。2010年,《泰晤士報》又通過臥底調查發現,兩名前內閣大臣涉嫌為企業當說客。2013年,《泰晤士報》記者假扮韓國的一家太陽能公司人員,釣到了3名議員;同年BBC和《每日電訊報》還聯合捉弄過兩名議員。
顯然,臥底和“釣魚”調查,達到了讓那些道貌岸然的政客原形畢露的效果。可以想象,當那些衣冠楚楚的政客毫不掩飾地獅子大開口或斤斤計較地討價還價的原聲再現,這個丑,確可使他們無地自容。政壇之外,英國足壇的賭球和國際足聯的賄選丑聞,也是英媒臥底或“釣魚”揭露出來的。
“螺旋”的反彈
英國媒體的這種看門狗抱負,是在300余年新聞自由的環境中,通過勝多敗少的實踐逐漸形成的。當然,媒體也會遭遇滑鐵盧。當選題無關公共利益,而純屬炮制新聞、炒作私隱,那么螺旋的反彈擊中的便是媒體自己的臉。
2012年,《泰晤士報》記者假扮金融業者,與當時的保守黨財務總管彼得·克魯達斯安排會面。事后,報道宣稱克魯達斯可以為給保守黨捐款者安排與首相卡梅倫共進晚餐,并可問首相任何問題。報道見報后,卡梅倫和保守黨議員都譴責克魯達斯。克魯達斯不得不辭去職務。然而,他心有不服,對報社提起誹謗訴訟。經過一年的審理,英國最高法院最終判決《泰晤士報》報道不實。
除了報道的瑕疵,“釣魚”手段本身也曾引發訾議。2014年9月,《每日電訊報》披露親工黨的小報《星期日鏡報》記者在社交媒體上以假名注冊,男扮女裝為一名美艷的20多歲的保守黨公關女孩,在推特和臉書上不斷試圖勾引數位保守黨議員,希望他們獵艷。絕大部分議員潔身自好,只有魯克斯·紐馬克春心萌動而中招,與這位“美女”交換了熱辣的不雅照片。記者拿到證據后立馬曝光,紐馬克黯然辭去公民社會部長職務。但這種以色相“釣魚”的調查也引起一定的爭議,記者造假的賬號事后也被推特和臉書刪除。
更嚴重的是,媒體的花招可能逾越法律界限。2011年7月《衛報》率先披露,默多克旗下的《世界新聞報》從2002年開始便對王室、政界和普通民眾進行廣泛持續的竊聽,進而炮制新聞。其中,引起社會震怒的是雇人竊聽13歲失蹤少女米莉·道勒的手機,由此嚴重干擾了警方調查。警方偵查發現,居然有1.28萬人可能受到(竊聽)影響。《世界新聞報》等還通過賄賂獲取信息,買通警察追蹤定位竊聽對象。丑聞曝光后,自然引發政界、民眾和嚴肅媒體的震怒和鄙視。百年小報《世界新聞報》就此關張。
一般而言,嚴肅大報不會一味追求聳人聽聞的獨家新聞,報社也不鼓勵非法獲取信息。但《泰晤士報》這樣的主流大報也卷入竊聽丑聞,加上隨后BBC主持人的性侵丑聞,直接導致在2013年,英國媒體與政界爆發拉鋸式較量。
政界的理智和媒體的理性
1694年“報紙執照令”廢除,英國自此開啟了300余年寶貴、神圣的新聞自由歷史。20世紀開始,英國出現媒體自律機制,且從1907年“全國記者聯盟”成立到1988年“報業投訴委員會”的應運而生,呈現出監管“步步升級”的態勢。然而,即便成立報業投訴委員會,它仍是行業自律機構,只監管注冊成員,不能獨立調查,沒有強制力,無權處罰媒體,只能協調仲裁,以《編輯行為準則》為基準處理投訴。
曾在《泰晤士報》報道中躺槍的首相卡梅倫后來指出,“僅僅依靠報業投訴委員會這樣的組織來實現媒體自我監管是不太現實的,現在需要一個全新的機制”。
2013年3月,議會就如何監管媒體“聽證”之際,英媒紛紛“深表震驚”,部分媒體還謀劃抵制新的監管機構。然而,民眾此時的反應已與媒體拉開了距離。最終,幾大主要政黨達成妥協,同意建立新機構監管媒體。它可以責成媒體在頭版對虛假報道的受害者進行道歉,更正信息;出現虛假報道,對媒體處以營業額1%的罰款,總額不超過100萬英鎊;擁有獨立的人事任命和資金;制定更健全的行為準則;為虛假報道的受害者提供免費仲裁;建立反應更迅速的投訴系統。同年10月30日,伊麗莎白二世女王簽署了皇家特許狀,準許成立媒體監管新機構。
現在看來,當時由于政界理智,英國的新聞自由傳統得以維護;某種程度上說,經此一役,新聞自由的理念得到進一步鞏固。事實也證明,一年多來,尤其是最近媒體又把里夫金德和斯特勞釣上岸來,顯示監督仍舊暢通無阻。同時,媒體也日趨理性,強化了自我約束,嚴格限定監督對象,哪怕制造轟動效應,所出的花招基本不再違反職業倫理和新聞道德,且建基于維護公共利益。
目前看,媒體還是處于攻勢,畢竟絕大部分英媒是民眾自費訂閱的,監督政客是其贏得受眾的手段;而只要政客經不住誘惑,或者“屁股有屎”,他們必定處于守勢,且終究要被捉住、“釣”起,不斷地出丑。從這個意義上說,英國媒體對那些企望標價出租的政客,始終是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