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長出一朵花

韓寒

很小的時候，小野從她奶奶那里學會了一套評判標準——害蟲和益蟲。有一天我正吃飯，她突然從旁邊飛身而出，口中大喊一句“害蟲，打死”，然后一只飛蛾就被她拍死了。

我大吃一驚，說：“我去，小野，這是不對的。”結果小野又學會了一句“我去”。

為此，我和母親還爭辯過：“所謂的有害與有益，都是相對人類而言，但你讓小孩子有了這種二元對立、非黑即白、貼上標簽即可捕殺的想法，并不利于她的身心。”我母親反駁道：“害蟲就是害蟲，小孩子不能好壞不分。”

但小野飛身殺蟲還是讓我很生氣。我站了起來，以前所未有的嚴厲態度再次責問：“你可以這樣做么？”

她退了一步，有點害怕：“它是壞的小動物。”

我突然思路開朗：“什么叫壞的，什么叫好的？傷害你的小動物就是壞的，不傷害你的小動物就是好的。這個飛著的小動物傷害你了么？”

小野突然閉嘴了，兩眼通紅，凝滯幾秒，瞬間大哭了起來。

我沒有即刻安慰她，繼續追問：“你做錯了么？”

小野已經哭得沒法說一句完整的句子，但抽泣之中，她還是說：“我錯了。”

我上前撫了撫她的腦袋，說道：“那你現在要做什么呢？”

小野哭著走到飛蛾身旁，蹲下身子說：“對不起。”

看著她好幾滴眼淚都落到地板上，我心疼不已，便心生一計，說：“別哭了，我們一起幫助它好么？”

小野噙著淚水道：“好。”

我把飛蛾撿起來，帶上小鏟子，牽著小野到了一片土地上。我挖了一個小坑，讓小野把飛蛾扔進去。我教小野把土蓋好以后說：“這只飛蛾以前是個動物，現在它死了，我們把它埋了起來，它就會變成一朵花，變成另一種生命，就不會再痛苦了。”

我起身跑到十幾米外摘了一朵花，折返回去，把花插在剛才埋飛蛾的地方。小野也回房拿出了水壺。她走到那朵花前，驚詫得說不出話。我說：“你看，就在剛才，它變成了一朵花長了出來，說明它已經原諒你了。”

小野破涕為笑，依偎到我懷里。夕陽灑下，我抱起她走向遠方。我想，所謂教育，也許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