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叉燒飯

謝明宏

王美華經(jīng)營著一家茶餐廳，是亡夫留下的。十幾年孤兒寡母的堅持，很是不易。由于保質(zhì)保量，價格公道，茶餐廳很受街坊的歡迎。

這天，王美華回到家，像往常一般徑直走向廚房，準(zhǔn)備給兒子偉仔準(zhǔn)備晚餐。哪知道，灶臺上正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叉燒飯！

王美華心中一驚，她從沒忘記那個關(guān)于叉燒飯的誓言！放下這碗飯的會不會就是那個人？她趕忙推開廚房的窗戶，一個黑影消失在街燈暗處。

不一會兒，偉仔放學(xué)回來了，他問道：“媽，你怎么失魂落魄的？在想什么呢？”王美華尷尬地答道：“沒，沒什么……”

晚飯過后，偉仔照常幫媽媽整理一天的賬本，盤算營業(yè)額。王美華正在洗碗，忽然聽到偉仔的驚呼：“媽！支票！一百萬的支票！”

誰知，王美華接過來，看也不看，三兩下果決地撕碎了支票。

偉仔驚呼道：“媽，您都不知道這是不是客人落下的，就撕了。萬一別人明天找到我們怎么辦？”

王美華搖頭：“看見那碗叉燒飯，我就知道這支票是給我的，不信你再翻翻收款人。”

偉仔摸不著頭腦，一眼都不看，怎么能知道支票給誰的？他仔細(xì)在碎屑中翻來覆去，很快便拼湊出了“收款人：王美華”幾個字。

“媽，您真傻！這一百萬拿來還爸爸的舊債該多好啊，您無緣無故撕了干嗎？還有灶臺上的叉燒飯怎么回事？爸爸的忌日還有一陣子呀！”偉仔說。

“偉仔，總之這錢我們不能要！”王美華的口氣異常堅定。

“今天的怪事太多了，校門口的叔叔、叉燒飯，還有一百萬的支票！”偉仔拿起掃帚小聲嘀咕著。

王美華聽到“校門口的叔叔”，心緒更加不寧。原來，今天偉仔放學(xué)的時候，班主任周老師說有個叔叔在辦公室找他，硬要送一雙籃球鞋給他。偉仔并不認(rèn)識對方，懷疑是社會上一些耳聞過的騙局，所以在周老師的掩護(hù)下一個人溜回了家。

偉仔無意中提到對方是個刀疤臉，王美華再也無法掩飾堵在心里十幾年的舊事。

刀疤臉叔叔是偉仔父親的發(fā)小，小名疤子。十幾年前和人做生意走了歪路，怕被警察查出，兩人藏在王美華家里。那時，偉仔父親去世不久，辦案人員不好為難孤兒寡母。等避過了風(fēng)頭，兩人遠(yuǎn)走他鄉(xiāng)。當(dāng)時由于風(fēng)聲緊，王美華也不敢多買餐食，怕惹人懷疑。臨去前，只好拿亡夫靈堂前的一碗叉燒飯給兩人充饑。沒想到這些年過去，疤子又回到了故鄉(xiāng)。

“你疤子叔叔當(dāng)年說，等他混出人樣，一定不忘我們一家的恩德。他吃我們一碗叉燒飯，將來就還一百碗，一百萬。”王美華指著叉燒飯說道。

俗話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這一百萬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媽媽為什么還要拒絕呢？偉仔想不通。他將這件怪事，寫進(jìn)了周記本中，寄希望于周老師解惑。當(dāng)然，疤子叔叔當(dāng)年做生意走歪路的事情就被偉仔隱去了。

星期一，果不其然，偉仔被周老師叫到辦公室。周老師認(rèn)為，偉仔的媽媽施恩不圖報的事跡是值得當(dāng)下宣傳和推廣的正能量。很快，校報就刊登了這件事。

沒想到，一石激起千層浪。有學(xué)生家長是當(dāng)?shù)貓笊绲挠浾撸吹綀蟮篮蠛苁歉袆樱瑢３痰讲璨蛷d想做專題報道。同時，慕名來餐廳就餐的人也是絡(luò)繹不絕。王美華拒絕掉好幾家報社的采訪，對疤子叔叔只字不提。奇怪的是，后來偉仔再在校門口看見疤子叔叔的時候，提出希望他接受采訪的要求，卻被對方一口回絕。

這樣一來，更加激發(fā)了大家的好奇心。大家都在猜王美華當(dāng)年救助的人是誰？這個人現(xiàn)在何處經(jīng)商，資產(chǎn)幾何？一百萬支票的報恩和王美華的拒絕是否是一種炒作？

偉仔雖然也很煩報社的刨根問底，但他知道只要茶餐廳關(guān)注度夠高，營業(yè)額上得去，爸爸生前欠下的外債過不了幾年就可以還清了。那些債，媽媽告訴他是爸爸做生意虧的，這些年兩母子節(jié)衣縮食，一直生活在還債的重?fù)?dān)下。

王美華這邊挖不到料，報社就另辟蹊徑，在報刊上開啟“尋找當(dāng)年恩人”的活動，希望引出疤子叔叔。誰知，低調(diào)的疤子叔叔卻再也沒有露面。就在陷入僵局的時候，來自上海的一位企業(yè)家接受采訪：聲稱他就是當(dāng)年受到王美華幫助的另一個人，同樣的，他也愿意提供一百萬的報恩支票。

企業(yè)家叫何磊，在上海經(jīng)商十余年，小有名氣。何磊在報社的擁護(hù)下，一下機場，帶著錦旗就直奔王美華的茶餐廳。沒想到一群人卻吃了閉門羹！本該營業(yè)的餐廳早就關(guān)門，周圍的商戶也說不出個名堂。更奇怪的是，餐廳門口擺放著一碗叉燒飯。何磊問了秘書一下農(nóng)歷日期，若有所悟地點頭離去。

回酒店的路上，何磊一直魂不守舍。在快到酒店的時候，他讓秘書和司機先休息，自己開車散散心。他把車掉頭，導(dǎo)航儀的定位是郊區(qū)的公墓！

夜已深沉，停好車走了好一會兒，何磊停住了腳步。

月光不偏不倚地照在墓碑上，一碗熱氣未散的叉燒飯嚇得何磊直接跪在地上：“哥，磊子該死！”

四周靜悄悄地，只有何磊的痛哭和自言自語：“哥，我跟疤子自小和你玩到大。你總是很照顧我們兩個，連一碗叉燒飯都要三人分享，我不該鬼迷心竅和疤子去走私外國貨倒賣，更不該騙你入伙！最混蛋的是，我怎么能在你發(fā)現(xiàn)真相勸我們懸崖勒馬時還執(zhí)迷不悟，推你那一把……我們害了你的命，十幾年來一直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這些年我一直不敢面對，直到我看到本地報社的報道。”

何磊話音未落，突然從黑暗中傳來一聲嘆息，疤子走了出來：“磊子，不完全是你的錯，我沒有拉緊大哥，害他跌入山崖。我們欠大哥家的，又何止那一碗叉燒飯！這飯是你放的？”

何磊搖搖頭：“大哥的忌日是昨天，嫂子會來，可是這飯明明還是熱的！”

“這飯是我放的，亡夫的忌日不是昨天，而是今天。”王美華和偉仔從暗處走了出來。

其實，偉仔的父親墜崖后沒有立刻死去，而是被農(nóng)戶發(fā)現(xiàn)后送到醫(yī)院，拖延到第二天才走的。

“當(dāng)時你們害怕追查，就在山里躲了幾天，所以不知道后面的事。他對我說明事情經(jīng)過，在彌留之際還勸我不要報警，如果有麻煩就藏在家里避避風(fēng)頭。臨走給你倆吃叉燒飯也是他吩咐的。你們看到飯，就會想起為人的良知。他說你們短則十年，多則二十年，一定會正視一切。他相信你們，我等了十三年，終于等到你們迷途知返。”

偉仔的眼睛不知何時濕潤了，他從未想到，一碗普通的叉燒飯居然有喚醒人性的偉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