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方式

趙謙

今天是周末，市城管局執法大隊長李金濤開車外出，在一個水洼路段，車一下子陷了進去。他幾次踩油門往外沖，都沒有成功，正在他又一次努力時，突然聽見“哐啷”一聲，一輛電動車倒在了他的車上，他趕緊下車查看，發現前蓋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他當即就火了：“你騎車沒有長眼嗎？”話罵出去，再扭頭看看騎車人，他愣住了，這不是辛云平嗎，這個人因為在路上亂擺攤，剛被處理過。

辛云平也認出了李金濤，他生氣地說：“沒看見這路不好走嗎，要不是你擋著路，我的車能倒嗎？我這一身泥水還沾得冤枉呢！”

李金濤說：“啥也別說，趕緊掏錢給我修車！”沒想到，辛云平“呸”了一聲，說：“你先賠我的電動車，再給我洗洗這衣服。”

李金濤沒想到辛云平竟跟他對著干，頓時惱羞成怒，對著辛云平的胸脯就是一拳。辛云平顯然有所防備，側身閃開，接著兩個人就扭打起來。

打著打著，辛云平突然停住，說：“看在你兒子的面上，就饒過你這一次……”李金濤沒來得及收住，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嘴角都出血了。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辛云平只是抹了一下嘴角，扶起自己的電動車，騎上走了。

李金濤很意外，因為剛才他感到自己打起架來明顯不是辛云平的對手，繼續打下去，肯定是自己吃虧，他怎么突然就算了呢？而且他倆打架，關他兒子什么事呢？

李金濤一回頭，看見兒子小健站在車旁邊，手里拿著塊大磚頭。他一愣，忙問：“你怎么來了？”小健不無自豪地說：“我來觀戰啊！”

之后，李金濤就把這事忘記了。這天，正上小學的小健高興地拿著作文本向他炫耀：“我的作文得了95分，還被當作范文在班里讀呢。”“會有這么好？那你給我讀一讀。”李金濤說。

兒子就讀了起來，可是李金濤越聽越感到不對勁，這不是描寫那天他跟辛云平打架的事情嗎？在作文里，兒子把他描寫成一個英雄，三下五除二就把壞蛋給打跑了。李金濤問：“假如那天我要是打不過他，你會怎么想？”

小健連想都沒想，回答說：“這種情況不會發生，你是誰啊，堂堂的城管大隊長，無論多少人，都是你的手下敗將。不過，萬一你要是吃了虧，我也不會放過他的，我會糾集我們學校里的那些哥們給你報仇。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們班的辛曉光正在找人呢，前幾天他爸爸被人打了，他發誓要給他爸爸報仇。”李金濤忙對兒子說：“你勸勸他，小孩子可不準隨便打架的。”兒子聽后，做了個鬼臉。

李金濤囑咐道：“你要好好學習啊，長大后也當城管。”沒想到兒子一撇嘴說：“我才不當城管呢。城管太壞。”想想不妥，又補充道，“除了你。”李金濤很吃驚，沒想到兒子會這樣回答，他問為什么。兒子又說不出原因。他就耐心解釋：“我們城管工作很重要，也很難干，面對的都是些屢教不改的小販。”

這件事后，李金濤想，幸虧當時辛云平跑掉，否則不知道會出現什么后果呢。在兒子面前丟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給兒子的成長造成了不良影響。就為這，他對辛云平一直心存感激。后來他才知道，辛曉光正是辛云平的兒子。

這天，李金濤又帶人來市場執法。說實在的，每次來這里他們都很怵頭，因為地處市中心，很多小商販都喜歡來這里賣東西，亂占亂擺，不光影響市容，還經常造成交通堵塞，市領導為此發了好幾次火。他們就給小販畫好了攤位，可是等城管的人走了，這些小販又把攤位擺到馬路上了。

忙了一陣子后，李金濤特意來到辛云平的小攤前。辛云平已經把攤位挪到了指定的位置，然后緊張地看著走近的李金濤。

李金濤溫和地說：“跟我去取你的秤。”辛云平一愣，這個秤是上次沖突時被城管奪走的，一般是很難再要回來的。他滿腹狐疑地看著李金濤，說：“我不要了，你愛給誰就給誰吧。”

李金濤聽了，不但沒生氣，反而耐心地說：“我是真想還給你，跟我去拿吧。”辛云平想了想，對老婆說：“那我就去了，諒他們也不敢對我怎樣。”說著就上了李金濤的車。

李金濤并沒有把車往城管局里開，而是在一家飯店門口停下了，說要請辛云平吃飯。辛云平聽了，頓時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兩人走進飯店，坐好后，李金濤點了幾個菜。辛云平有點受寵若驚。李金濤說：“我今天請你吃飯，是感謝你在上次咱倆打架的時候，照顧了我孩子的感受。”辛云平淡淡地說：“這有什么，如果換成別人，也會照顧孩子的感受的，不能給他留下陰影。”

李金濤沒想到辛云平會如此淡然。他在執法工作中，從來沒有把這當一回事。當著小孩子的面推搡，甚至打罵家長，那是常有的事情。他問辛云平：“聽說你的孩子也在實驗小學，他學習還好吧？”

辛云平嘆了口氣，回答道：“以前還行，自從上次看見我被城管打了之后，他就整天嚷著報仇呀什么的，學習成績下滑得厲害。”李金濤說了聲對不起，并說自己可以幫忙解決。

“怎么解決？”辛云平不解地問。李金濤說：“下次我執法的時候，你找個理由讓孩子也在場，看看城管是怎樣采取溫馨的方式，這樣或許就能改變他的看法了。”辛云平連忙表示感謝。李金濤說：“是我們工作做得不好。”辛云平撓著頭說：“我們也給你們惹了不少麻煩，回去我會勸勸大家的。”

這天下午放學后，李金濤特意讓小健帶著辛曉光來到市場。然后李金濤帶人來執法，像往常一樣，很多占道經營的攤販見城管來了，趕緊往道路后面挪，有一些沒有經營執照的攤販匆匆忙忙地收拾攤子準備跑。

城管下了車，沒有像往常那樣對小攤進行清理，而是過來幫攤主搬東西，這讓攤主們感到很意外。可是正在這時，不知誰喊了一聲：“快跑啊，城管要打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李金濤明白怎么回事，人們已經四散而逃了，包括在一旁看熱鬧的孩子們。現場到處是被踢翻的筐子、水果，蔬菜滾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李金濤回頭一看，也不由張大了嘴巴。只見一個城管手里拿著個秤砣跑了過來，邊跑邊喊著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他生氣地問。那個城管氣喘吁吁地回答：“前面那位老大爺的秤砣丟了，我幫忙撿起來，想追上去送給他，可是誰知道把大家都嚇跑了……”

這下可糟了，不光沒有幫助辛曉光，還造成了更加惡劣的后果。第二天，李金濤跟工作人員開車來到現場，從面包車上搬下來一大堆以前沒收的電子秤、切瓜刀、小凳子，讓大家過來領。很多商販都不敢上前，辛云平是第一個上去的，他不光領到了他的鏟刀和秤，還意外地得到了一個蘋果。大家一見，都圍了上去，順利領回了自己的東西。這回沒有誰下命令，攤主們都紛紛把攤子往后挪。李金濤十分高興，沒想到換種方式，效果竟然這么好。

承諾的事情一定得辦，李金濤念念不忘辛云平的兒子辛曉光。可是該從哪里入手呢？他苦思冥想。后來，李金濤了解到學校要舉辦個安全講座，請交警和消防警察去跟孩子講安全知識。他靈機一動，何不趁此機會，讓孩子們了解一下城管知識呢。于是他就跟校長聯系，說希望也能參與進來。校長想了想，同意了。

活動這天，李金濤和幾個城管給孩子們講了城管的工作職責，還講了商販們的需要，同學們聽得津津有味。李金濤一直在注意著辛曉光，發現他對自己充滿了敵意。

在互動環節，李金濤來到辛曉光的身邊，向他檢討城管在執法過程中所犯的一些錯誤，看著城管跟自己握手，辛曉光不知所措。逐漸地，他臉上的敵意減少了。

當李金濤誠懇地要他給城管提提意見時，他一臉稚氣地說：“我這才知道，城管叔叔好辛苦，爸爸媽媽做得也有不對的地方，回去后我要好好教育他們。”

大家哈哈大笑，李金濤補充道：“不是教育他們，是幫助我們做做工作。”最后，李金濤跟他來了個熱烈的擁抱。

回到家里，李金濤悄悄打開了從辛曉光身上掉下來的一個紙團，他一看就驚呆了，上面竟然是辛曉光跟幾個同學聯絡要綁架他的兒子小健的計劃。雖然語氣充滿了稚嫩，但這樣的想法卻讓人恐懼。他一度想把紙團交給班主任，但最后還是忍住了，因為自己的錯誤，污染了孩子純真的眼睛，做檢討的應該是他。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寬恕的本質是“善”，而懲罰總離不開“惡”。

他讓小健把辛曉光請到家里來，一起吃了幾次飯。他欣喜地發現，孩子的態度在改變。

再執法的時候，他采取了更加人性的方式。每次來都在手里拿著一個大牌子，上面寫著：“誠”管來了。那個“誠”字寫得很大很顯眼。然后他們親自下手幫攤主挪動攤位，還會把礦泉水遞上去，這讓攤主們感到心里暖暖的，久而久之，便不好意思再亂占亂擺了。另外他們還對按章經營的攤主進行獎勵，有的發一份晚報，有的發方便袋……沒有了懲罰的管理，反而更加容易管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