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諾
我的家鄉叫葫蘆鄉,因其地勢像葫蘆得名。這里內膛大,村落和人口眾多,可是通往外界縣城卻只有一條窄窄的小土路,路面坑坑洼洼,稍微大點的車都進不去。
那一年,畢業即失業的我借錢買了輛小貨車跑運輸,卻被騙2000元風險抵押金,還砸在手里一車假貨,沮喪至極的我決定到縣城賣車還債。
路上,一輛三輪車忽然停在前方不走了,一個人跳下來揮手示意我停車。這不是趙叔嗎?我趕緊下車問他是咋回事。趙叔一臉愁苦:“石頭,是你??!車上是俺爹,突發心臟病,要送去縣醫院救治,可咱村口那破窄路,救護車根本進不去。你看,這破車半截掉鏈子……能不能用你這車送俺們去醫院啊?”
“瞧您說的,跟我還客氣啥,快上車!”我幫忙把趙大爺抬上車,送去了縣醫院。醫生說幸好搶救及時,要晚一點,后果不堪設想。趙大爺總算脫離了危險,趙叔激動地握住我的手,連連道謝,還硬塞給我300塊酬金。
這意外的事件激發了我的靈感,我決定,車不賣了!我找了個小車行,用僅有的錢把小貨車刷成了救護車的模樣,再裝上那嗚嗚叫的車笛,嘿,完美!現在車有了、司機有了,還缺一個護士。正好拉上我對象丁琳,她剛衛校畢業,現在正著急找工作呢。
我倆一拍即合,丁琳置辦了繃帶、酒精、藥棉和一些急救的內外藥品,我則做了個簡易擔架,然后復印了一些小廣告,就這樣,我們開救護車的營生正式啟動。
因為丁琳衛校畢業生的身份,我又有駕照,我們假稱被縣醫院聘用了,專門負責葫蘆鄉的救護運送,加上趙叔的事例在前,鄉親們都深信不疑。很快,我們的生意就做開了,隔三岔五地就有人預訂救護車去醫院看病。經常往縣醫院送病人,急診的醫生總稱呼我們為“黑救護”,我很不喜歡這個叫法,同樣干的是治病救人的營生,憑啥他們是“白衣天使”,我們就是“黑救護”呢?
可是很快,我就知道了“黑救護”沒叫錯。那天我和丁琳接了個急診孕婦,女人的肚子高高隆起,似乎七八個月的樣子,說是干活兒時摔了一跤,動了胎氣。那天外面下著鵝毛大雪,我們正在家吃火鍋,真不想出去??膳说恼煞蜷_出了500塊的高價,我們只好答應。
我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可行進到村口那條窄路時還是出事了,車忽然猛一打滑,左前輪陷進了一個坑里,踩了半天油門,車輪只是干打轉兒,根本出不來。車里的孕婦大喊大叫著說肚子疼,丁琳也是一籌莫展,車里的那些急救用品都是裝樣子的,真到了緊急關頭根本不頂用。那男人眼看孕婦喊疼,也急了,一個勁地催問我快解決。
我下車找了塊木板墊在了雪坑里,然后上車狠狠一腳,猛轟油門,車子一躥,終于從坑里跳了出來??墒沁@一強烈的顛簸,顯然超出了后面先兆流產孕婦的耐受極限,只聽她痛苦地一聲慘叫,丁琳大聲驚呼。
我們趕緊停車去看,壞了!只見那孕婦下身一股鮮血汩汩流出,臉色蒼白毫無表情,一動不動。男人探了下孕婦的鼻息,驚呼道:“我老婆沒氣了,一尸兩命?。∧銈兊降资遣皇轻t護人員?我看根本是假冒的救護車!你們害死了我老婆孩子!圖財害命啊!”說著,他抓住我們要去公安局。我倆被嚇傻了,雙雙跪下來苦苦求他放我們一馬。哀求了半天,最終我們答應把車賠給他,外加5000塊錢,對方才答應就此私了,后續事宜由他自行處理。
這下不但500塊路費沒賺到,還鬧出了人命,賺的錢全賠進去,還搭上了謀生的貨車。我倆的心情一下跌入了谷底,怕那人反悔報警,我倆決定先出去躲一陣。于是我們跟家人撒謊說縣醫院臨時決定安排我們在醫院實習,不用再開救護車了,過一陣再回來。
躲出去后,我倆越想越不對勁,這人死得太蹊蹺,車也賠得太冤枉,我決心回鄉好好查查。當我在鄰村找到了那輛改裝后的救護車時,一并找到的還有那死而復生的孕婦!原來這對男女施計騙了我們的車,自己干起了黑救護的生意!
我怒從心頭起,回村糾集了一眾人馬,聽說我的被騙遭遇后,大家義憤填膺,操棍拎刀地去奪車。
那對男女此刻剛攬了一樁生意,正要抬著病人去縣醫院。我沖上去,把那男的從車上揪下來,揭穿了他的丑行,揍他一頓后要扭送公安局。那假扮孕婦的女人自知理虧,哭著攔住我們,說她叫王菊,他男人叫牛子。夫妻倆在城里的工地打工,辛苦了一年,眼看工程快完了,包工頭卻卷款跑了,夫妻倆一分錢都沒拿到。偶然注意到了我們的生意,覺得賺錢容易,無奈之下動了歪腦筋設局騙車。都是窮苦人,不容易,哀求我們放了牛子。
丁琳也心軟了,求我放人??膳W铀坪跻稽c沒有感激我們的意思,惡狠狠地用他的牛眼瞪著我,恨我當眾折了他的面子。
搶回救護車,我卻發現生意越來越難做了,因為效仿者多了,甚至拉幫結派,互相排擠。有時因為爭搶生意,不惜大打出手。那條出村的小土路也變得不太平,經常會有很多車擁堵在那兒,誰也別想出去。為這,延誤了更多的病患。
這天,我的救護車可能是搶了別人生意,被幾輛車堵在路上。一群人拿著棒子、刀子圍攻我,威脅我退出黑救護的行當,為首的竟然就是牛子!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我下車與牛子廝殺在一起。在這場惡斗中,我的左手小指被他砍斷了,那些人才一哄而散。
到醫院接好了斷指,又療養了幾個月才出院,但是左手小指怎么也不如以前靈活了。牛子家貧無力償還,鄉派出所只把他關了幾個月了事,就連我的醫藥費還是丁琳和老娘跑了好幾趟鄉政府才報銷回來的。屋漏偏逢連夜雨,當初借錢買車的親朋跟商量好了似的,都上門來催我還錢。
我心里憋著一股怨氣,為了賺錢,心越來越黑,別說運病人,就是毒品我都敢運。瞧我儼然成了黑運輸,丁琳與我的分歧越來越大,她不愿做昧良心的事,勸我把車賣了還債,找個正經工作。可是我哪聽得進去,紅著眼說要拓展勢力、多賺錢。氣頭上我倆大吵一架,賭氣分手了。
我的情緒一下壞到了極點,滿腔怨恨歸咎到牛子身上!爹娘也知道了我干的不是正經營生,整日唉聲嘆氣。可是任憑他們怎么規勸,我依舊繼續經營黑運輸,還吸收了本村不少閑散人員和車輛,由于我們接活兒不挑、膽子又大,儼然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地下運輸勢力。
我們從村外往村里運一些來路不正的藥品,通過賄賂衛生院的人將這些藥品高價銷售,吃出毛病的病人再由我們昧著良心送到縣醫院治療。幾個月下來,這樣的黑心錢我賺了不少,很快還清了債務,還有不少結余。
我以為可以揚眉吐氣地把丁琳追回來了,可當我揚著手里的票子,到縣醫院找到做護工的她要求復合時,卻被拒絕了。丁琳把我的錢甩到地上,堅定地說就是一輩子做護工,也不跟我一起賺那昧心錢!
熱臉貼了個冷屁股,我正一肚子火呢,忽然接到報信,牛子放出來了,還加入了我們對頭人的車隊,這是擺明了要跟我對著干啊。血沖腦門之下,我決定做次狠的,讓他來個車毀人亡!經過幾天暗訪踩點,我悄悄地把牛子的車做了手腳。為了制造不在場證據,我駕著車躲到縣醫院,接了幾筆運送尸體到火葬場的活兒,一天一宿沒回村。
第二天,我開車回鄉,想去打聽牛子出事的消息,好好解解恨??墒菂s接到了丁琳的電話:“石頭,你在哪兒?快回來,你媽坐牛子的車出了車禍,重傷!正躺在縣里的醫院搶救呢!”
這是怎么回事,我媽咋跑到牛子車上去了?我心急火燎地趕往縣醫院,誰知車卻在半路壞了。
“去縣醫院嗎?要是不嫌棄,就坐俺這車吧?!蔽姨ь^一看,竟然是牛子的愛人王菊,騎著輛電動三輪車。我來不及多想,趕緊上了車。
原來,牛子也受傷了。這一路上,王菊不住向我道歉:“大兄弟,牛子經過改造,早后悔了,說對不起你,想跟你賠罪,解開這疙瘩。其實全是窮鬧的,俗話說,‘要想富先修路,在獄中,他多次給領導寫信反映葫蘆鄉的修路問題,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重視。牛子說你腦子活、懂技術,手底下又有人,還推薦你來組織人手承攬這修路的工程呢。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正趕上你娘犯了高血壓暈倒在家。牛子拉上她老人家想往醫院送,誰知車子忽然失控……我們欠你們家的太多了,俺們賣房子賣地,一定賠償……”
聽著王菊的話,我早已悔恨交加,淚流滿面了,不知說什么好。
牛子給老媽輸了血,王菊和丁琳輪流守夜照顧,一個月后,老媽康復出院。從此,我與牛子冰釋前嫌,帶著各自的隊伍共同成立了葫蘆鄉工程隊,投入到葫蘆鄉小土路的改造中。
隨著小土路變成了寬敞平坦的柏油路,鄉里的土產、水果和糧食全運出去了,為鄉民換來了大把的票子。我們的裝修隊也越來越壯大,當年的改裝貨車早已鳥槍換炮,被高級小轎車所取代。
真是沒想到,我迎娶丁琳的車隊也跟城里人似的,加長林肯開道、一水的奔馳隨后,浩浩蕩蕩地在葫蘆鄉連成了一長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