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

錦翼

這是明朝時候的事了。

一大清早，邯鄲縣“林家小館”就迎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掌柜林曉峰打開門，見是縣太爺王為安，連忙磕頭：“草民參見王大人。”

王為安咳嗽了一聲，說：“本縣要交給你件富貴事。九千歲魏忠賢要到咱們這兒來，要請你做一桌酒席。”林曉峰嚇了一大跳，忙說：“小人怕伺候不了這樣的大人物。”

王為安哈哈一笑：“伺候得來伺候不來，咱們這塊只能落著你身上了，辦好了，老爺我能升官，少不了你的好處;辦不好呢，老爺我估計都活不成，不過我在死之前，你也休想活。”說完就帶著一幫衙役走了。走了幾步，王為安突然回頭道：“這桌飯菜必須是九千歲從來沒吃過的。”

林曉峰簡直一夜愁白了頭。他一個小地方的廚子哪里有什么拿手絕活兒，也就會做些家常菜。他思前想后，唯有一死了之。沒了求生之志，他對生意也就格外不關心了，有乞丐流民討飯的，他送吃送喝，有時候還送錢。也就兩天的時間，他就落下林大善人的名聲。

這天晚上將要關門的時候，忽聽有人道了一聲：“無量天尊。”抬頭一看門外是個小個子的道士。

林曉峰見他身上道袍已經破得不成樣子，看起來十分落泊，知道是慕名而來要飯的，當即拿出兩個燒餅，遞了出去。這道士卻不接，說：“貧道名叫葉策龍。因腸胃不好，想求碗熱湯喝。”

林曉峰壓住心中的不耐煩，隨手端了給他。葉策龍也不客氣，端起來就喝。喝完見林曉峰愁眉不展，便問：“人這一輩子，除死無大事，你發什么愁啊？”

林曉峰索性就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葉策龍聽完哈哈一笑：“我倒知道一道極少人吃過的菜。”林曉峰精神一振，一把抓住他的手說： “大師快告訴我。”

葉策龍說：“王為安身上有一道菜，保管他們都沒有吃過。”

林曉峰一臉茫然。葉策龍哈哈一笑：“你做上一頓好飯，把縣老爺還有那些衙役都請來吃一頓。”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張符咒，遞給林曉峰，“將這個燒成灰，攪拌到鹽里去，每個菜放一些。”

林曉峰有些疑惑：“這個跟找食材有什么關系？”

葉策龍說：“等他們都喝醉了，你把我叫過去，我就能找出天下罕見的食材。”林曉峰點點頭，轉身便走。

葉策龍把他拉住說：“還有，你最好能借一身朝廷的官服——從唱戲的那里借就行。”

到了下午，林曉峰過來說：“大師，他們都醉倒了。”

葉策龍來到了大堂，見15個人都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于是，他對林曉峰說：“快換上戲服。”

林曉峰回到臥室一會兒，然后穿著一身蟒袍出來了。葉策龍冷笑了一聲說：“也該你得到這道食材啊。”他來到王為安身邊，在他膝蓋摸了一把，笑道，“好大啊。”

葉策龍從懷里掏出一個明黃色的口袋遞給林曉峰，說：“一會兒不管你看到什么，都要一臉嚴肅，不茍言笑。如果有東西跟著你，你就把這口袋張開，讓它鉆進去。”

林曉峰有點害怕了：“不會死人吧。”葉策龍呸了一聲：“裝好你的王爺，死了人也是我的事。”

葉策龍從懷中掏出一把短木劍來，口中念念有詞。然后，就見王為安膝蓋那兒有個東西鼓了起來，然后慢慢往上移，直到喉頭。王為安干嘔一聲，有個黑不溜秋的東西從他嘴里鉆了出來。

霎時間，屋里一股惡臭。

林曉峰就要掩鼻，葉策龍大喝一聲：“林王爺！”

林曉峰才想起葉策龍叮囑的話，把腰板一挺說：“你好啊。”

說話間，就聽有個東西“吱吱”叫著跑到自己腳邊。他蹲下身去，將那個東西捏在手里。這才看清，除了一身漆黑，這東西四肢俱全，面貌跟狗差不多，但四條腿卻軟弱無力，站不住，趴在手掌里看著林曉峰，頭不住地點著。

葉策龍笑著說：“林中將，它在跟你磕頭呢。還不把它收入囊中。”林曉峰拿出那個黃布口袋。這東西迅疾鉆了進去。

葉策龍隨后把15個人都敲遍了，就鉆出了15個那種東西。林曉峰那只口袋都鼓了起來，他問：“下面怎么辦？”

葉策龍微微一笑：“等魏忠賢來了，你就把它們的前腿給斬了，伴著芹菜一炒，保管他們沒有吃過。”

林曉峰將信將疑。葉策龍卻不再同他說話，哈哈笑著走了。

過了兩天，那位九千歲來了，但就在這兒呆了一天，飯都沒有吃，就走了。林曉峰還跑到縣衙去問要不要準備飯菜，卻看到王為安正被幾個錦衣衛士帶走了。

出得門來，林曉峰從眾人口中才鬧明白：“這王為安對著九千歲出言不遜，還派手下衙役砸毀了生祠。魏忠賢大怒，將他抓起來下到大獄去了。”街上眾說紛紜，都說這王為安是一名東林黨，是高攀龍的弟子。

林曉峰萬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竟然略略有所失望。他去找葉策龍，問道：“大師，這可怎么辦？”葉策龍說：“簡單啊，咱倆吃了吧，這可是難得的美味啊。”

30條前腿滿滿地擺了一盤子，林曉峰就伴著芹菜炒了。一盤菜炒出來，那香氣繚繞，不可比喻。林曉峰抄起一塊吃了，頓覺滿嘴香氣，整個人似乎都墜入十里香霧中。林曉峰的孩子循著香氣過來，上前也要吃。葉策龍把眼一瞪：“小孩不能吃，快滾開。”林曉峰有點不高興地問：“為什么？”

葉策龍說：“這東西叫媚骨，男子吃了以后就會長在膝蓋下，一輩子沒骨氣。”

林曉峰恍然大悟：“你說那個狗一樣的東西叫媚骨？”

葉策龍說：“古書上把那個東西叫猈爵。它身有奇臭，但膝骨脆美，謂之媚骨。古人以為這走獸生活在南荒，卻不知道它就是死人的媚骨所化。這些人死后，媚骨得逢機緣就會化為猈爵，見人衣冠楚楚就會跟著走，怎么趕也趕不走，我只是提前讓它們出來了而已。”

林曉峰一拍桌子：“難怪王為安他們都跟變了個人一樣，原來你將他們的媚骨給抽了出來。”

葉策龍點點頭：“你還真是聰明。不過咱們吃了以后，也要長出媚骨了，所以我這里有一道符咒水，喝了就不會長了。”說著將一杯水推到了林曉峰面前。

林曉峰猶豫了一下，說：“大師，我受夠這樣的日子了。”

過了兩年，林曉峰的生意越做越大，還成了知府大人的干兒子。而當時去他家吃飯的十幾個人都被徹底打倒，這些人臨死前大罵林曉峰沒骨氣。林曉峰哈哈一笑：“骨氣有啥用？”

林曉峰還想找葉策龍，請他再為自己尋媚骨，讓孩子吃了，也好求個富貴，但卻遍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