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不求人

梅桑榆

求人的好處，千言萬語難以道盡。事無巨細，只要求到了得力的人，無法得到的利益可以得到，難以勝出的競爭可以勝出，本辦不成的事可以辦成。一言以蔽之，只要能求到得力的人，就可享受無人可求者享受不到的特權，得到無人可求者得不到的好處。因此，許多人每遇靠自己的能力無法辦到，或沒把握辦到之事，就要求人。

求人的好處雖然多不可數，妙不可言，但那求人的滋味并不好嘗。打躬作揖，屈膝奉承，說好話，賠笑臉，求爺爺，拜奶奶，都是精神上的付出。事成前后，還要按照求辦之事的價值付出金錢，甚至不菲的金錢。幸運者，須把酸苦辣咸嘗盡，割肉放血送出大把的錢財之后，方可嘗到甜頭;背運者，于嘗盡酸苦辣咸割肉放血之后，卻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于是，無論幸運者還是背運者，求人之后，都會大罵社會不公，世道黑暗。可罵歸罵，恨歸恨，再遇上需求人之事，他們仍毫不猶豫地去求人。

辦事不按政策法規，而是靠人情、靠賄賂，以至潛規則公行，是一種惡劣的社會風氣。這種風氣，是由那些把手中特權當作詐取錢財的關卡、沒有特權卻企盼享受特權的人，上下“合拍”而形成的，并且積弊已久，一時難以滌清。但不求人而能成事，仍有很大的空間，靠自己的能力立足于世而不愿求人者，也大有人在。

社會各行各業，若都是看關系的遠近、憑賄賂的多寡而用人，即使不至于立即垮塌，也是無競爭力可言的。而無論哪一行業，都希望擁有優秀人才。這就使那些無所依傍、無人可求的人，有了一定的發展空間。比如那些靠老實投簡歷而找到一份滿意工作的大學生，那些靠扎實的基本功在全國性海選中勝出的藝術人才……他們大多出身普通，其父母別說求人無門，就是能找張三、托李四，七拐八彎地求上人，也送不起禮，唯有讓子女靠真才實學闖天下。再往大處說，那成千上萬靠種地做工、做手藝、擺地攤的人，他們都是靠自己的勞動所得養家糊口，而不是靠求人恩賜過活。

另有一些人，他們把不求人作為一種選擇，能求到人卻不愿求人。比如那些以干好本職工作為己任，而不存非分之想的各行業人士，以及那些靠自己作品打天下，而不愿求貴人提攜抬愛的作家、藝術家。前者自甘平淡，不想靠求人而得到分外之利益，不愿靠投機鉆營，奔競于權門而得到某種頭銜之賞賜。后者為了保持“人格之獨立，精神之自由”，而不愿拜門頭、求大佬，認為虻附驥尾，雖可日行千里，終為蠅虻;雀附鵬背，雖可扶搖直上，仍是燕雀。他們相信自己的實力，堅持以作品說話，不愿求他人提攜而聞達，更不愿充當“某某門下走狗”，打著他人的旗號欺世盜名。

有“智者”云：當今社會，不求人辦不成事，更別想辦成大事。但無數事實證明，在信息發達，供人們展示才能的平臺越來越多之今日，即使不求人也能成事，甚至成就大事。又有人說，人生在世，誰能不求人？此言也有理，人初踏社會之時，求人之事的確難免，但隨著年歲的增長，生存能力的增強，求不求人，則往往是一種選擇。我以為，靠自己的能力辦能辦到之事，按自己的收入花能花得起之錢，不奢望靠他人的恩賜而享受特權，不撐面子，不慕榮華，庶幾可以不求人也。不求人，與人交往則可以不卑不亢，而不必向權貴摧眉折腰;不求人，則不會心存妄念，而是努力提升自我;不求人，則可以坦然享受靠自己的能力所得到的一切。古語云“求人莫如求己”，遇事動輒求人者，焉知不求人之樂？而不求人者若越來越多，那些將手中特權當作斂財法寶的人，也就漸漸失去了“賣方市場”。

選自《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