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 老 右

長白山

那個時代，得管住嘴。

教授王堅就是因為多說兩句話才被打成右派、并瘋掉的，醫生說他得了間歇性精神分裂癥。

瘋了，也得勞動改造。于是，瘋老右就侍弄青河邊上的一塊大豆地。有時，也能在青河里打點魚。

那時的青河，魚很多，多得差點沒跳上岸來曬曬太陽。

那天，長著小胡子的主任來了，說，老右，階級斗爭很重要。

瘋老右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階級斗爭是綱，綱舉目張。

“小胡子”說，大豆地里的草一定要拔干凈。

瘋老右說，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也不要資本主義的苗。

忽然，“小胡子”像貓看到魚一樣，沖到青河邊，說，這是什么草？

瘋老右就向那片草地跑，邊跑邊說，主任，這是社會主義的草！

媽呀，瘋老右摔倒了。是被一根繩子絆倒的。

“小胡子”拉了拉繩子，就從青河里拉出了一個網兜。

兜里還有一條三四斤重的鯰魚，正擺尾呢！

“小胡子”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口水也差一點沒流到大襟上。

瘋老右說，主任，這是社會主義的魚！

“小胡子”控制不住自己，咽了口吐沫說，老右，是不是社會主義的魚，我得拿回去鑒定一下。

瘋老右說，鑒定吧！

好，魚我就拿走了。但我要警告你，什么都是社會主義的好……

望著“小胡子”的背影，瘋老右出了一身冷汗。

一天，“小胡子”又來了。圍著那三平方的草說，老右，社會主義的地上只能長社會主義的苗，不能長草。趕緊去把草給我拔了！

瘋老右說，說，這真是社會主義的草……

“小胡子”沖到老右面前惡狠狠地問，你拔不拔？不拔你就得接受貧下中農的批判……

瘋老右說，主任，我不想批判，我怕頭上戴大帽子，脖子上掛大牌子！

“小胡子”點著一支煙，歪著脖子說，那你還不去拔！

瘋老右似乎挺無奈地走向那片草，然后，閉上了眼睛……

毛主席逝世后的第二年，瘋老右瘋瘋顛顛地找到農場，磨磨嘰嘰地說了半天，人家才聽明白，他想搞水稻實驗。

“小胡子”很是不屑一顧，日本開拓團都種不出來的玩藝兒，你也能種出來？

瘋老右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人的正確思想，只能從社會實踐中來，只能從生產斗爭、階級斗爭和科學實驗這三項實踐中來。不實驗哪來的正確思想？

讓瘋子給搶白了一頓，“小胡子”憤憤地走了。

很快，一塊牌子立在青河邊上，上書：青山農場水稻實驗田。

瘋老右對待水稻，就像對待自己的眼珠子，育秧、插秧、注水、施肥，樣樣都像侍候小孩似的。

“小胡子”聽說了，說，瘋老右是真瘋了！

一天，“小胡子”看著綠油油的水稻，說，你可真能耐！你種的水稻，不就是你說的社會主義的草嗎？

瘋老右說，那時叫社會主義的草，現在叫水稻！

說完，眼睛還翻了翻，露出了挺大的白眼珠子。

“小胡子”挺奧妙地笑了笑，說，有一句話老右一定聽到過，叫做“四月茵陳五月蒿，六月七月當柴燒”，我真還挺擔心你的水稻秋后就像六月七月的茵陳一樣成為柴火呀！

瘋老右氣得一腳就踢到了“小胡子”的屁股上，說，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但瘋老右那時并沒有真踢，只是在心里踢了。他還想象著，“小胡子”捂著屁股嗷嗷叫，像挨了揍的狗似的……

后來，聽說一個小崗村的地方搞了土地承包，瘋老右也就不背毛主席語錄了。

“小胡子”瞪了眼睛驚呼，瘋老右并沒有瘋啊！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瘋老右的水稻收獲了，水稻粒粒飽滿，差點沒把稻殼撐破！

青山農場成功種植水稻的消息瞬間像風一樣傳遍了大江南北……

于是，瘋老右就成了北京的大學教授。

后來，瘋老右回到了青山農場。一進農場的地界，瘋老右就看到一塊牌子，上寫：水稻示范田。

地里的水稻果然長得個頂個非常碩壯。

水稻的地頭前，有一個大門，門臉上有一副對聯，上聯：寒地水稻先行場;下聯：老右種稻第一人。

對聯龍飛鳳舞，瘋老右似曾相識。

這時，一雙大手緊緊地握住了瘋老右，說，老右啊，你回來了，我們想你呀！

瘋老右抬頭仔細看了看這個中年人，他的臉先是樂的，后來又嚴肅起來，再后來又樂了，并伸手摸了摸中年男人的下巴說，胡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