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題研究角度探討杜拉斯作品

杜拉斯作為一個女人，你可以愛她，也可以恨她；但是，作為一個作家，她的藝術魅力是不可抵擋的，是不能取代的。正如她的最后一任情人楊·安德烈亞，他是先愛上了杜拉斯的文字，而后愛上了杜拉斯。杜拉斯的文學作品包括10多部劇本和40多部小說，作品多次被改編成電影。杜拉斯的生活中從來不缺少愛情，這種對愛情的終身追求，也成為她作品的重要主題。

主題是對題材的提煉和形象的塑造，是題材高度升華與濃縮的思想結晶。主題是文學作品中的題材，是人物所體現的思想，是故事中所蘊含的意義。托馬舍夫斯基將主題定義為“作品具體要素的意義統一”。 杜拉斯把她的愛情主題放置在很多場景之下。在杜拉斯筆下，對愛情的追求和愛情的可望不可即一直是交織在一起的。生活本身的單調乏味，閃電般的愛情，愛情之后的痛苦和迷惘，是她作品的主題。本文將從愛情與家庭、愛情與婚姻、愛情與死亡主題著手，探究杜拉斯的幾部佳作。

愛情與家庭主題

在愛情與家庭主題中，杜拉斯在其幾部作品中都不斷展現出自己童年家庭的痕跡。杜拉斯的父母都為法國教員，在政府的鼓吹下，來到法屬殖民地的越南尋求自己的發財夢。父親早逝，留下母親和兩個哥哥。母親偏執地只愛性格跋扈、自私自利的大哥哥。小哥哥的懦弱和自己童年時候的無助與孤寂在杜拉斯這幾部反映家庭生活的作品中都有淋漓盡致的展現?！逗耦仧o恥的人》創作于1943年，是杜拉斯的處女作。這部作品中的人物三角關系——女兒、兒子和母親是作者縈繞終生的家庭題材人物模式。這部作品的主角是20歲的女孩莫德，她與40歲還游手好閑的哥哥，以及媽媽生活在一起。母親專寵哥哥，自己被冷落一旁，家庭生活令人窒息而乏味。小女孩想擺脫這個令她煩惱，卻又無處可逃的家庭。對于任何一個涉世未深、待字閨中的懷春少女來說，愛情可能是她們擺脫家庭的唯一出路。莫德愛上了高大帥氣的年輕人喬治，希望通過愛情拯救自己在家庭中的苦悶與無助；殊不知這種愛情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愛情，而是想擺脫家庭困擾的少女慌亂中的錯愛。這種愛并不能真正幫助少女解除家庭冷漠給身心造成的悲苦。

繼《厚顏無恥的人》之后，杜拉斯又發表了一部同樣反映家庭生活的作品《平靜的生活》。讀者可能會被書名所迷惑，這本書中描寫的生活恰恰并不風平浪靜。書中描寫的是25歲的女主人公弗朗索過著并不平靜的家庭生活。弗朗索將舅舅與弟妹的私情告發，舅舅慘死在弟弟的拳下。弟弟的情人愛上了她的情人，弟弟在絕望中自殺。這種錯綜復雜的愛情與死亡籠罩在這個人際關系雜亂的大家庭中。弗朗索在這一切的變故中選擇的是淡然與冷漠，是逃避，是被動的接受生活所賦予的角色，而不是主動選擇自己的生活。

《抵擋太平洋的堤壩》（1950年）、《情人》（1984年）和《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1991年），這三部作品被譽為杜拉斯的“愛情三部曲”。三部作品創作的年代不同，但同樣是反映愛情與家庭生活的。這三部作品更具有“自傳體”式小說的痕跡。與《厚顏無恥的人》和《平靜的生活》不同，杜拉斯把這三部作品放置到了殖民地越南。三部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尚未成年且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蘇珊”，“我”和“小女孩”。家庭中還是有母親和哥哥，小女孩們在家庭中始終處于無助、苦悶和孤寂的狀態，想逃離家庭這個讓女孩們愛恨交織的地方，成為女孩們的夢想。與莫德和弗朗索一樣，三部作品中的女孩子也都希望愛情的悄然光顧，希望一個高大俊朗的情人把她們從這個令人窒息而乏味的家庭生活中拯救出來。

這五部作品創作于不同時代，文中的時代背景和故事發生的地點也不盡相同，但作品中都涉及了愛情與家庭這一主題。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不滿現實生活苦悶的哀怨少女，她們都希望通過愛情的降臨來擺脫令人乏味生厭的家庭生活。五個女孩毫無例外地都愛上了陌生的男人，她們都本能地以奉獻自己的貞操和青春為代價，與陌生男人建立一種愛情關系，希望通過愛情的歡樂（無論是肉體上的，還是思想上的）來逃避現實生活的苦悶與煩惱，最終達到擺脫自己家庭的目的。與前兩部作品不同，《抵擋太平洋的堤壩》《情人》和《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中的那個陌生男人是一種“異族”形象?？±实耐庑巍o比的財富、不同的種族，這種距離感更加深了小女孩的好奇心，更容易使女孩子沉醉在不能自拔的愛情中。但杜拉斯在后三部作品中所創作出的愛情都是虛無縹緲的，無疾而終的，沒有任何承諾和結果的。女孩子們想通過愛情永遠逃離家庭的幻想破滅了，愛情也不能拯救她們逃離不幸的根源——家庭。

愛情與婚姻主題

讓·皮埃羅把《厚顏無恥的人》《平靜的生活》和《抵擋太平洋的堤壩》這三部作品的主題稱之為“家庭的激情”，而把《直布羅陀水手》和《塔吉尼亞的小馬》這兩部作品的主題稱為“夫妻的問題”。

在《直布羅陀水手》和《塔吉尼亞的小馬》這兩部作品中，故事描述的主人公不再是涉世未深的未婚少女，而是把筆鋒瞄準了厭倦了一成不變的婚姻生活的男性和女性。兩部作品中，杜拉斯都涉及了婚姻生活的乏味，當愛情遇到婚姻時，就會變成一潭死水。

《直布羅陀水手》中的男主人公厭倦了身份登記處周而復始的、單調乏味的工作，同時與雅克琳長達2年之久的同居生活也使他望而生畏。于是，在與雅克琳去意大利度假期間，他接受卡車司機的邀約，遇見美國女人安娜，并隨安娜的船遠航，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和愛情。

《塔吉尼亞的小馬》講的是兩對夫妻到海邊漁村度假，悶熱的天氣讓所有人都籠罩在一種壓抑而煩躁的氛圍中。呂迪和吉娜整天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鬧鬧，雅克和帕拉雖不爭吵，但心中裂痕已久。帕拉對這種沉悶的生活早已心生厭倦，渴望新的愛情或者別的事物的出現。就在這個時候，帕拉在酒店中遇到一個陌生男人，并與之一見鐘情，墜入愛河。但最后，帕拉意識到所有的愛情，都是一個愛逐漸消失的過程，尤其當她得知這個陌生男人也有一段令人生厭的婚姻生活時，她選擇終止與陌生男人的幽會，重新回到丈夫身邊，答應雅克的邀約一起去塔吉尼亞看那些美不可言的小馬群。

與《直布羅陀水手》不同，《塔吉尼亞的小馬》中也談到了婚姻生活的乏味難堪，杜拉斯在這部作品中一反以往對那種閃電般的、毀滅式的、絕望而又銷魂的愛情的歌頌，而更多地提及責任和希望。任何的婚姻都是不完美的，愛情會被婚姻生活中的乏味而耗盡。這兩部作品中都探討了當愛情遭遇婚姻時的尷尬，在生活中需要不斷注入新的愛情?！吨辈剂_陀水手》中，“我”選擇了逃離現有的婚姻生活，通過遠行去找尋新的愛情，新的生活。那么，主人公很有可能是逃脫了一個圍城又步入下一個圍城?！端醽喌男●R》顯然更加客觀，更加理性，帕拉不再逃避，看似她又回到了婚姻的圍城中，實際上她是明白了經營一段婚姻的責任，夫妻間該如何調節好已經出現裂痕的婚姻，以及如何使婚姻日久彌新，永葆新鮮。在婚姻中，選擇逃離的人，將永遠逃離下去，就如同《直布羅陀水手》中的“我”一樣，用一段新的愛情取代一段舊愛，再開始一段新的婚姻生活，這種才是周而復始、重蹈覆轍的失敗婚姻?！端醽喌男●R》中，帕拉選擇回歸婚姻生活，看似重蹈覆轍，重新回到了婚姻的桎梏中，實際上，帕拉才是婚姻生活的勇者，敢于正視婚姻與愛情這對矛盾統一體，用新的活力來拯救自己不完美的婚姻生活。

愛情與死亡主題

愛情與死亡主題是許多作家都津津樂道的，杜拉斯當然也不例外。在杜拉斯的筆下，愛情與死亡來得更徹底、更深邃。杜拉斯對愛情的追逐是執著的、固執的、深刻的。她認為沒有愛情的生活猶如死亡一般。對愛情的執迷，使杜拉斯對死亡有更深刻的眷顧。杜拉斯筆下的死亡，可以分為精神死亡和肉體死亡。在《勞爾之劫》中，杜拉斯描述了勞爾的精神死亡。勞爾在遭到未婚夫的拋棄后，在沒有愛的日子里，猶如行尸走肉般地生存著。勞爾拖著一副形骸，在迷茫中痛苦地游走，她儼然已成為沙塔拉的死人。在愛情被摧毀之后，在刻骨銘心的愛情消亡之后，勞爾的精神世界已經徹底地死亡了。沒有愛的活人與死人是沒有區別的。

在杜拉斯的筆下，肉體的死亡仿佛并不可怕，只要有愛存在，人就會永生。杜拉斯把死亡看成是愛情的最高境界，死亡也是愛情永恒的一種狀態。兩個人的愛情如果能夠永恒，只有死亡能夠成全他們。在《夏夜十點半鐘》里，羅德里戈得知妻子與佩雷斯有婚外戀，他將妻子與佩雷斯都殺死，自己也等待著被處死的命運?，斃麃啒O力想幫助羅德里戈逃離死亡，但死亡就像冥冥中已為他安排好了一樣，無論外人怎么幫助，最終也難逃一死。他死了，也許是自殺了，也許是熱死了，他極力逃避死亡，卻最終還是為了愛而死了。杜拉斯著力為讀者描述了愛欲與死亡對一個生命是同等重要的，沒有了愛，死亡也變得沒那么可怕了。

在杜拉斯后期的作品《廣島之戀》中，作者用支離破碎的話語再次描述了一段驚世之戀，在這部作品中愛情與死亡更是緊密相連的。法國女演員與日本建筑師在廣島經歷了一場風花雪月、過眼云煙的愛情。這看似又是一段普通的婚外戀情，但是，作者運用這場戀情剝繭抽絲出女演員在內韋爾的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戰后的廣島使女演員想起內韋爾，她的初戀之地。在內韋爾，她愛上了一名德國士兵，德國人是國家的公敵，在錯誤的時間和地點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注定了這場愛情的無果。初戀情人，在法國即將解放時遇襲身亡，或許他可以活下來，但在愛情和生命之間，他選擇了愛情。法國女人也被剃光了頭關在地窖中，在悲痛欲絕地失去愛人之后，幻想著死亡。兩次戰爭，兩座被摧殘的城市——廣島和內韋爾，兩場沒有結果的愛情。在《廣島之戀》中，杜拉斯游刃有余地向讀者揭示出愛情的死亡同戰爭的死亡一樣，為生者留下不可磨滅的悲情。

結 語

縱觀杜拉斯的七十多部作品，無論是小說、戲劇還是電影劇本，無論講述了什么樣的故事，無論故事發生的地點、時間和所涉及的人物，愛情這個話題始終是杜拉斯作品中經典而不變的主題。作者一生中充滿了太多的情感經歷，使她能用獨特的眼光和角度來窺探人世間男女的情感。杜拉斯的很多作品中都穿插了愛情的主線，但在愛情之外，女作者也談及了家庭、婚姻和生死之事。本文只是管中窺豹，在杜拉斯諸多佳作中選取了愛情與家庭、愛情與婚姻、愛情與死亡三大主題來探究。

基金項目：本項目為天津理工大學教務處“以反思性教學促進英語教師專業化發展”（YB12-51）研究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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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Pierrot，Jean，Margurite Duras[M]. Paris： Librarie Jos Corti，1986.

作者簡介：

李新慧（1978— ），女，天津人，碩士，天津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比較文學和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