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賬單

莎士比亞在西方劇壇上久負盛名，被譽為劇壇“泰斗”。與莎士比亞同時期的執劇壇牛耳的本·瓊生稱其為“時代的靈魂”，認為他的成就是整個人類永恒的精神財富，是“不屬于一個時代而屬于千秋萬代”的。德萊登給予了他很高的評價，贊賞他有一顆通天之心，一切人物和激情他悉數了解。感情豐富，正是莎士比亞喜劇作品的特色，它不同于有“喜劇之父”之稱的古希臘作家阿里斯托芬的漫畫喜劇，也與17世紀古典主義喜劇家莫里哀的諷刺喜劇顯著不同，它更多的是以浪漫的語句來描寫人物內心的情感，因而，又被稱為 “抒情喜劇”或“浪漫喜劇”。《維洛那二紳士》是莎士比亞的早期作品，也是喜劇的“開山之作”。在這部作品中，莎士比亞獨樹一幟的喜劇風格開始展現。

《維洛那二紳士》誕生于16世紀末，正是文藝復興時期。它由葡萄牙詩人豪爾赫·蒙特馬約用散文體寫的《多情的戴安娜》編寫而來，在原文的基礎上，注入了作者自己的思想，對其內容賦予了新的含義。以愛情與友情的抉擇為主線，塑造了一正一反的主要人物形象和歡樂詼諧的傻仆形象。其中，正面人物凡倫丁，對愛情專一，對朋友真誠，在被放逐做了強盜首領之后，依然能夠常懷善心；而反面人物普洛丟斯喜新厭舊，為了愛情出賣朋友，懺悔后人性得以回歸。兩對有情人終成眷屬。在該劇中，莎士比亞拋棄了傳統鬧劇的模式，著重通過人物的心理描寫來刻畫人物的性格特征。而對心理的描寫，性格的刻畫，多借助于在劇中引人注目逗人發笑的傻仆朗斯和史比德的言行表現出來。

愛情的悲歡離合，終成眷屬

1.對愛情的不同見解

出身上流社會的凡倫丁、普洛丟斯都是紳士，且兩人感情甚篤。

沒有體驗過愛情的凡倫丁覺得陷入愛情狀態的普洛丟斯是個傻子。他對愛情不屑一顧，認為愛情會讓人變得不理智：“諸多心痛的嘆息才換得了羞答答的秋波一盼……戀愛讓人……變得愚蠢”，付出和得到比起來，是完全不劃算的。多少年輕人，正是沉迷于愛情，耽誤了自己的發展，喪失欣欣向榮的生機，讓一切，化為泡影。普洛丟斯認為，徜徉在愛河里的人是幸福的，心甘情愿為此做一切。凡倫丁剛剛離開，他的仆人史比德就找尋而來。普洛丟斯讓史比德替他向朱利婭送求愛信。普洛丟斯問史比德，朱利婭收到信后，有無表示。史比德表示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點頭搖頭，這種簡單的反應，被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情人真實意思的普洛丟斯稱為“傻”，史比德因此獲得了傻瓜的頭街。“我給您傳情達意，她待我卻這樣刻薄；所以您當面向她談情說愛的時候，她也會一樣冷酷無情的。她的心腸就像鐵石一樣硬，您還是不用送她什么禮物，就送些像鉆石似的硬貨給她吧。”史比德對朱利婭的印象并不好，因為朱利婭沒有說謝謝，也沒有給跑腿費。普洛丟斯在給朱利婭的情書中，熱情傾訴了自己的愛意，在臨行前，與朱利婭山盟海誓。

2.友情愛情抉擇

凡倫丁進入了米蘭的公爵府，在這里遇見了他的愛人——公爵千金西爾維婭。他對她一見傾心，雙雙墜入愛河。凡倫丁將自己的幸福寫信與好友分享。在信中，他提到，公爵如何看重他，每天和他見面，希望普洛丟斯能夠和他在一起分享這種幸福。于是，普洛丟斯的父親把普洛丟斯送到了公爵府求職，圖謀發展。

普洛丟斯對西爾維婭也一見鐘情，但此時，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愛西爾維婭還是因為好友的夸贊，他一邊說服自己，跟朱利婭的愛情是過去式，一邊又覺得愛上朋友的愛人，拋棄舊愛是罪惡的。但遺憾的是，他終究背叛了自己的朋友和愛人。在他眼里，昔日驚才絕艷的朱利婭頓失光輝，變成了一個黝黑的丑婦。為了獲得西爾維婭的愛情，他向西爾維婭的父親密告了凡倫丁要與西爾維婭私奔的事，公爵大怒，將凡倫丁驅逐境外。

3.誠摯懺悔，人性回歸

凡倫丁被驅離米蘭之后，在米蘭與維洛那之間的森林中遭遇盜匪，在盜匪的邀請之下，他做了強盜頭子。普洛丟斯對西爾維婭展開了瘋狂的追求。他叫仆人朗斯給西爾維婭送狗，想博得她的歡心。西爾維婭拒絕收狗，他又叫朗斯將朱利婭曾經送給他的定情信物轉送給西爾維婭。無論他做什么，西爾維婭都不曾心動，她不恥普洛丟斯對友情的背叛，仍舊深深地愛著凡倫丁。

朱利婭對愛人牽腸掛肚，女嬌娥搖身變成翩翩兒郎遠上米蘭，并成了公爵府的一名不顯眼的侍從。她目睹了自己的愛人對西爾維婭的綿綿情意之后，痛苦不堪。無意中，得知西爾維婭仍然寄情于凡倫丁。西爾維婭抵不住對凡倫丁的思念和擔憂，又面臨著父親的逼婚，她說服了愛格勒莫老先生，并在他的幫助下，踏上了尋找凡倫丁的路途。途中，她被強盜團伙攔截。普洛丟斯與扮演成他侍從的朱利婭在她被帶到強盜頭子凡倫丁面前時突然出現，普洛丟斯向她表白自己的愛慕之情，赫然發現凡倫丁也在場，頓感慚愧，并向凡倫丁致歉。凡倫丁認為，無論天上人間，都不咎過往。同時，朱利婭也向普洛丟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普洛丟斯被朱利婭的真情打動，對愛情有了重新的認識：倘若我忠貞于愛情，朱利婭的美，并不會比西爾維婭少半分，甚至更勝一籌。最后，兩對新人居住在了一起，在同一時期舉行了婚禮，皆大歡喜。

傻仆集歡樂與哲理于一身

1.歡樂氛圍中的嬉鬧

在《維洛那二紳士》中，幾乎每一個場景，都有傻仆的身影。在第一幕中，普洛丟斯送凡倫丁去米蘭，凡倫丁的仆人史比德初次亮相。他與普洛丟斯展開了關于羊和牧人的探討。普洛丟斯用牧羊人和羊的關系，來說明史比德與凡倫丁的主仆關系，史比德用了一個譬喻來反駁，他說，“牧羊人尋羊，不是羊尋牧羊人；我找我的主人，不是我的主人找我，所以我不是羊。” 普洛丟斯對他說，“羊為了吃草跟隨牧羊人，牧羊人并不為了吃飯跟隨羊；你為了工錢跟隨你的主人，你的主人并不為了工錢跟隨你，所以你是羊。”他顯然對這種關系非常不滿，他將普洛丟斯追求的情人朱利婭，比作細腰的小綿羊 。他對沉淪于愛河的凡倫丁說：“您學會了像普洛丟斯少爺一樣把手臂交叉在胸前，像一個滿腹牢騷的人那樣一副神氣；嘴里喃喃不停地唱情歌，就像一頭知更雀似的。”“您從前笑起來聲震四座，好像一只公雞報曉；走起路來挺胸凸肚，好像一頭獅子；只有在狼吞虎咽一頓之后才節食；只有在沒有錢用的時候才面帶愁容。現在您被情人迷住了，您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當我瞧著您的時候，我簡直不相信您是我的主人了。”真是詼諧幽默，歡樂無比。朗斯對于狗的獨白，更是將莎士比亞喜劇中的“胡鬧”特色發揮得淋漓盡致，他說：“我的一家都有這個毛病。我已經接受我的命運，像那浪子似的，要跟泊洛替厄斯大爺到皇宮里去。我想我那狗兒克來勃是條最沒良心的狗了……睜著眼睛瞧我涕泗滂沱。”在劇本中，傻仆是丑角，扮演著“弄人”的角色，說一些類似胡說八道的似通非通的話，而這些言語，往往是雙關語。對雙關語的大量使用，也是莎士比亞喜劇的一大特點。

2.傻仆是哲學大師

在《維洛那二紳士》中，傻仆的出現時機，作者都做了精心的安排。普洛丟斯讓史比德送情書給朱利婭時，朱利婭并沒有對史比德表示感謝。傻仆由此得出，這個小姐冷心冷腸，應該送些鉆石似的硬貨給她。而此時的朱利婭，她還徘徊在眾多的追求者之中，自然還沒有對普洛丟斯產生愛情，也就不會有對戀人信物的迫不及待。他對陷入愛情的凡倫丁的觀察更是細致入微。他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主人正在戀愛。他的考究依據是：主人愛發牢騷，愛唱歌，喜歡獨處，不知不覺流淚，茶飯不思。這些都與凡倫丁以前的習慣大相徑庭。洞若觀火，明察秋毫，邏輯嚴密，誰還能說他傻？他憨厚樸實，不加矯飾。他認為西爾維婭并不美，甚至是難看。凡倫丁同意他的觀點，“她的面貌不及她的心腸美”，史比德回答，“她面貌并不美，可是您心腸美，所以愛上她了。”作者借助于傻仆與主角的對話方式，揭露其思想主旨。從這里可以看出，凡倫丁確實是位有內涵的君子，他的愛，不是產生于皮相，而是出于對對方心靈美的欣賞。傻仆的語言，也概括了凡倫丁的正面人物形象，恰是因為他的心腸美，所以才獨具慧眼，愛上不太美貌的西爾維婭。而這樣的使用，在文中還有許多。普洛丟斯背叛友情，不擇手段掠奪朋友愛人的時候，朗斯說：“瞧吧，我不過是一個傻瓜，可是我卻知道我的主人不是個好人。”作者正是借朗斯之口，說出自己想要說的話。普洛丟斯的反面人物形象，就此躍出。凡倫丁在被放逐后，遭遇強盜，強盜勸說其入伙，史比德說：“少爺，您去和他們合伙吧，他們倒是一群光明磊落的強盜呢。”僅“光明磊落”四個字，就與普洛丟斯的告密行為形成強烈的對比。

反映了作者人文主義的愛情觀

莎士比亞曾說，戲劇是反映人生的一面鏡子。他的喜劇作品，幾乎都是以歌頌愛情和友情為主題，結局都很圓滿，正如他的經典名言：如果故事的結局是好的，那么一切都是好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正是莎士比亞奉行的“幸福是最高的善”的人生哲學和“快樂是人生的目的”的人生信念。《維洛那二紳士》仍舊推崇一貫的一見鐘情的愛情模式，都是初次見到對方，就暗生情愫。然后在矛盾、沖突中，克服種種困難，最后走在一起。正如維吉爾所言，“愛能征服一切。”

作者的愛情觀，通過傻仆對愛情的解讀體現出來。史比德認為，內在美遠遠勝過外在美。女人一打扮，另一個就不稀罕了。凡倫丁愛上了西爾維婭的好心腸，史比德認為，“愛情是盲目的”，所以凡倫丁從來沒有看見過她。當朗斯問起普洛丟斯和朱利婭是怎樣分別的，他回答：“呃，他們熱烈地山盟海誓之后，就這樣開玩笑似的分別了。”這正是戲劇的轉折之處，普洛丟斯喜新厭舊，以玩笑的方式背叛了與舊愛的海誓山盟。直接體現作者愛情觀的是朗斯為愛人所羅列的條條優點。朗斯愛上了一個有三個私生子的擠牛奶的姑娘。他的愛情，或許并不風花雪月，卻是最實際最溫暖人心的。他愛上了她的優點，比如說會擠牛奶、織布、縫紉。同時，他也愛上了她的缺點，與其說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如說這是至誠之愛。用一顆純凈的心，去欣賞萬事萬物的美好。她沒有牙齒，他說，他就愛啃面包皮；她有口臭，他說，這很容易矯正過來，只要吃過飯再吻她就是了。甚至她的頭發比智慧多，他也可以為她找到辯解，他說，包鹽的布包袱也比鹽多。

結 論

莎士比亞喜劇作品中有傻仆形象，如史比德和朗斯，中國戲曲作品中也不乏聰慧的仆人形象，如昆曲《西廂記》中的紅娘。正是有了他們，全劇才一直呈現出輕松活潑的基調。而精心獨特的臺詞安排，豐富的哲理性，在詼諧幽默的形式外，也賦予了深層次的內涵。使內容不顯得單調，意味悠遠。而作者的人文主義愛情觀，通過傻仆的一言一行，詮釋得更加具體。人文主義理想，在作者筆下，化為浪漫而富有詩意的戲劇創作，而大團圓結局，也是作者在文藝復興時期激烈動蕩的社會矛盾斗爭中的強烈愿望。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基于中國傳統倫理學視閾的弱勢群體問題研究”（項目編號：12YJC720021）。

注釋：

①德萊登是17、18世紀的英國古典主義者。

②朱紅霞：《透析莎士比亞喜劇作品中的人文主義愛情觀》，《綏化學院學報》，2008年第28卷第2期。

③楊周翰：《莎士比亞評論匯編》，北京中國科學社會出版社，1979年版。

④[英]威爾斯：《莎士比亞研究》，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⑤[英]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梁實秋譯），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5年版。

作者簡介：

彭貝妮（1981— ），女，湖北武漢人，博士，湖北中醫藥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跨文化交際，語篇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