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華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所進行的審判,也即東京審判,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所進行的一系列懲罰戰犯的審判之一,它和歐洲國際軍事法庭所進行的審判,也即紐倫堡審判,是其中最重要的兩個審判。這兩個審判,不僅懲罰了戰犯,伸張了國際正義,也為戰后提供了一套新的處理戰爭問題的行為準則,即國家及其領導人不僅要對本國及其人民承擔義務,而且必須對人類共同體及世界和平負有責任。在此基礎上, 制止侵略行為、維護和平安全的國際法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得到了發展。這是人類文明的進步,是建構人類持久和平的重要一環。
日本右翼一直極力否認東京審判的正當性,2013年3月12日,安倍晉三在眾議院預算委員會上說,二戰后的東京審判是勝利者的審判,而此前他也宣稱,日本的甲級戰犯依照日本國內的法律并不是戰爭罪犯。他發表這一系列言論的目的就是否定東京審判的判決,為日本的侵略罪行翻案。與此相對的是,中國一直在堅持不懈地捍衛東京審判的成果和原則,并為此與日本右翼展開針鋒相對的斗爭。這就給了其他國家一個印象,似乎中國在找日本的麻煩,不斷地重翻歷史舊賬,敲打現在的日本政府。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否!眾所周知,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由美、中、英、法、蘇、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荷蘭、印度、菲律賓11個國家的法官組成,美國在其中發揮了主導和決定性作用。可是,為什么其他國家特別是美國沒有像中國那樣,一直對否定東京審判的行為進行強烈譴責,并與之展開斗爭呢?這確實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德國著名學者魏格林(Susanne WeigelinSchwiedrzik)說過,在德國深刻反思二戰的背后,有美國的影子。美國確實在戰后初期德國清理納粹遺毒方面發揮了主導作用。那么,在日本不深刻反思的背后,是否也有美國的影子呢?我們回首東京審判就可以發現,當時的審判固然比較成功地完成了其使命,但當時美國的一些實用主義自私行為,也為日本不徹底反省侵略歷史留下了后患。
一、 人類吸取戰爭歷史教訓的產物
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按照西方傳統國際法和國際實踐,戰爭是一種“國家行為”, 國家領導人發動戰爭并不遭到譴責, 他們作為個人進行戰爭, 是為了國家利益而不是個人私利;軍隊及其指揮官特別是中下級軍官不過是執行命令,也不應當被追究責任。與此相關的是,戰爭犯罪只局限于違反戰爭法規和慣例的罪行。
第一次世界造成了極大的損失和破壞,人類面臨的災難是空前的,人們開始覺醒,在大戰期間就提出了審判和懲處發動戰爭罪魁禍首的問題。1919年1月26日,在巴黎和會上成立了戰爭責任問題委員會,6月28日簽訂的《凡爾賽和約》第227條規定,把德皇威廉二世作為主要戰犯之一,交付國際法庭審判。為此,協約國準備組建一個國際軍事法庭,審判戰犯,但由于威廉二世逃亡荷蘭,并且荷蘭以政治犯不引渡為由拒絕交出,這個嘗試失敗了。不過這個嘗試仍有積極意義,它確立了個人在戰爭期間的罪行在戰后應當得到懲治這樣一個理念。
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這個理念又得到了進一步發揚。1928年8月27日簽訂的《巴黎非戰公約》,其正式名稱是《關于廢棄戰爭作為國家政策工具的一般條約》,締約各國譴責用戰爭解決國際爭端,并廢棄以戰爭作為在其相互關系中實施國家政策的工具;締約國之間的一切爭端或沖突,不論性質和起因如何,只能用和平方法加以解決。包括德、意、日、美、英在內的締約國均明確表示放棄戰爭。該條約1929年7月25日生效,至1933年共有63個國家批準或加入。遺憾的是,該公約未規定制裁侵略的具體措施。
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作為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全球性戰爭,二戰最高潮時有60多個國家和地區參戰,20億以上的人口被卷入,雖然最終以反法西斯同盟的勝利而告終,但給人類造成的災難和破壞比第一次世界大戰更為嚴重,這使人們更加清醒地意識到,人類命運休戚相關,不能動輒使用武力,應當停止相互之間的大規模殺戮。在吸取第一次世界大戰教訓的基礎之上,同盟國決定對戰爭的發動者進行懲處,同時也是為了警告后人,不要用武力解決國際爭端,以避免世界大戰的悲劇再次重演。
但是,對于如何處理戰爭發動者,由于戰犯們發動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給人類造成的影響過于觸目驚心,一開始很多人并不冷靜。在歐洲,有人主張立即處決納粹首要戰犯,流放納粹下層黨員,把德國戰俘作為強制性勞力使用;也有人主張拆除德國所有的工業設施,以消除其發動戰爭的潛在能力。同時,也有不少人強烈反對這種以暴制暴的處理方法,主張對戰犯通過審判加以理性懲處。經過激烈斗爭, 倡導審判的觀點最終取得勝利,發動戰爭的罪犯們被推上了被告席。
二、 德、日戰爭反省的歧路
1943年10月30日,蘇、美、英三國莫斯科外長會議作出了關于追究和懲治法西斯戰犯的決議。1945年8月8日,蘇、美、英、法在倫敦簽訂了《關于控訴和懲處歐洲軸心國家主要戰犯的協定》及附件《歐洲國際軍事法庭憲章》,決定成立歐洲國際軍事法庭,審判戰犯。法庭于1945年10月開始工作,總檢察官委員會對納粹德國的24名領導人提起控訴,指控這些主要戰犯犯有密謀罪、破壞和平罪、戰爭罪以及違反人道罪。同時, 控方還起訴了納粹黨政治領袖集團、蓋世太保以及德國內閣等六個組織。[1]1945年11月20 日, 歐洲國際軍事法庭正式開庭,1946年9月30日法官公布了對被告人以及6個組織的判決:戈林等12人被判處絞刑, 赫斯等7人被判處終身監禁和10年至20年刑期不等的監禁, 沙赫特等3人無罪。在6個組織中, 納粹黨政治領袖集團、蓋世太保以及黨衛隊被認定為犯罪組織,沖鋒隊、德國內閣以及參謀總部和國防軍最高統帥部無罪。[2]此外,隨后盟軍還相繼起訴了德國戰犯7萬人,其中3.6萬人被定罪,469名戰犯被判死刑并執行,大批協從者被解職,德國上下采取了比較嚴厲的“去納粹化”措施。[3]
紐倫堡審判向全世界表明,主權并非不受限制,主權必須尊重人權。在戰爭中,受害者的人權應當受到保護,加害者則要承擔連主權國家也無法為其開脫的國際法責任。[4]比紐倫堡審判開始較晚,1946年1月19日,遠東盟軍最高統帥部也公布了《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憲章》,4月29日,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對東條英機等28名甲級戰犯正式起訴。1946年5月3日開始審判,1948年11月12日結束,前后持續兩年多。28名被告人中,除1人死亡、1人喪失責任能力外, 東條英機等7人被判絞刑,荒木貞夫等16人被判無期徒刑,東鄉茂德等2人被判有期徒刑。endprint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對日本主要戰犯作出的合乎正義的公正判決,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通過這次審判,核實了大量相關事實,揭發和列舉了戰犯們的戰爭罪行,肯定了日本從“九一八”事變到太平洋戰爭期間所進行的是侵略戰爭,并懲辦了戰爭的策劃者和發動者。但是,東京審判時,冷戰已經初露端倪,美國基于其占領和控制日本的需要,沒有追究天皇的戰爭責任,也庇護和釋放了一些日本戰犯,如731部隊長石井四郎。到1958年4月7日,所有未服滿刑期的戰犯都得到了赦免。
被宣判的28名被告只是第一批,因為冷戰等種種原因,后來沒有再進行后續的戰犯審判。[5]
從此可以看出,日本軍國主義在戰后并未得到徹底的肅清,一些軍國主義殘余勢力得以茍延殘喘,甚至重新進入日本政治權力核心。這其中就包括安倍晉三的外祖父岸信介。岸信介曾活躍在偽滿洲國政界,歷任實業部總務司司長、總務廳次長等職,為日本統治中國東北賣命,后又擔任東條英機內閣的商工大臣,1943年商工省和軍需省合并后,任軍需省次官,全面負責戰時統制經濟,指揮軍需生產和戰爭物資的調配,成為東條英機的得力干將。1944年7月,美軍攻陷塞班島,他向東條英機進言,美B29飛機將會轟炸日本的軍需工廠,軍需生產將顯著下降,應該結束戰爭,受到了東條的斥責。他因此得到了美國的原諒,在戰后逃脫了審判。
戰后日本在岸信介等舊勢力的把持下,長期未能進行正確的歷史教育,侵略歷史真相長期被掩飾和歪曲。[6]
毋庸諱言的是,兩個法庭都是臨時設立的,一旦審判任務完成就解散了,特別是在日本,沒有建立對戰爭罪犯的長期追責機制。它們的成立也比較倉促,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存在著瑕疵和不足。在德國和日本都有審判是勝利者審判的非難。但有良知的人們都能看出,這不是勝利者的審判,也不是同盟國的審判,而是人類的審判,是對那些侵犯人性尊嚴、殘害人類生命戰犯的審判。無論德國戰犯,還是日本戰犯,其所犯下的破壞和平罪、戰爭罪、違反人道罪都是敵視人類、漠視人類生命的罪行,他們的目標不是針對某一個政權或國家,而是人類命運共同體自身,對他們進行審判并加以懲處是完全正當的。紐倫堡審判和東京審判不容否定。
1941年12月7日死于日軍轟炸,被永遠埋葬在珍珠港“亞利桑那”號戰艦殘骸里的1177名美國海軍官兵,1945年2月菲律賓馬尼拉大屠殺的死難者,奧斯維辛集中營里被毒死的猶太人,在日本侵華戰爭中死去的千百萬中國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人類。不論信仰什么宗教,生活在哪個國家,屬于哪個民族,人類都有與生俱來的生存權利。和德國法西斯一樣,日本法西斯當年就是在剝奪這種權利,所以它不只是中國人的敵人,也是全人類的敵人,他們受到審判與懲罰是理所當然的,雖然東京審判的法官都自來戰勝國,但他們代表的是人類的正義與良心。國際社會采取法律手段對破壞人類文明的戰犯進行審判和制裁,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個創舉。東京審判對日本軍國主義發動的侵略戰爭性質的認定和對戰犯戰爭責任的追究與判決,符合國際公約和國際法準則,符合人類對和平與正義的追求。
東京審判和紐倫堡審判一樣,對于制止侵略戰爭、伸張正義、倡導世界和平起到了積極作用,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無論納粹德國還是軍國主義日本,都是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罪魁禍首,都在戰爭期間犯下了史無前例規模和殘酷的戰爭罪行。懲罰戰爭犯罪,捍衛人類正義,維護世界和平,是紐倫堡審判和東京審判的共同目的和理念。
三、 捍衛戰爭受害者的人權
安倍晉三第一次上臺伊始,就提出了所謂“和平與繁榮之弧”的戰略構想,以“價值觀”外交為旗幟,企圖支持擁有與日本所謂“相同價值觀”的國家,建立一條從東南亞經由中亞到中歐及東歐的弧線,用意識形態分割亞歐大陸,圍堵中國。為此,安倍經常在外交場合表示要維護“自由、民主、人權”,似乎他是真正的“自由、民主、人權”的捍衛者。
一個不肯對侵略歷史進行反省的人,一個竭力為日本侵略歷史翻案,參拜靖國神社,宣稱要修改“村山談話”和“河野談話”,質疑東京審判的人,竟然四處推行所謂“價值觀外交”;一個不尊重侵略戰爭受害者人權的人,竟然到處聲稱要維護什么“人權”!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中國、東亞、東南亞、美國、英國等國千千萬萬日本侵略戰爭受害者的人權呢?
安倍除了把“價值觀外交”作為政治工具四處招搖,糟蹋“民主、自由、人權”,愚弄國際社會,還有什么?
1987年8月7日岸信介去世時,曾有日本報紙這樣寫道:“由于被指名為甲級戰犯的岸信介復出為首相,不少人認為這就是為什么日本人無法明確追究戰爭責任的原因。”
奉勸安倍不要重蹈覆轍,真正反省日本的戰爭責任,尊重千百萬戰爭受害者的人權,順應歷史潮流,真誠道歉,這樣日本才有未來,中日關系才會有晴朗的明天。
為了維護戰后正常的國際秩序,美國等西方國家應當與中國人民一道,促使日本徹底反省侵略歷史,這樣世界和平才能正常地維持下去。
參考文獻:
[1]周桂銀.奧斯維辛、戰爭責任和國際關系倫理[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5,(9).
[2]李樂曾.戰后對納粹罪行的審判與德國反省歷史的自覺意識[J].德國研究,2005,(2).
[3]烏塔·格哈特.戰后德國的歷史反思與再教育[J].抗日戰爭研究,2014,(3).
[4]張新廣,李明奇.國際法對危害人類罪的懲治[J].江淮論壇,2011,(4).
[5]宋志勇.美國對日政策與東京審判[J].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4).
[6]宋志勇.紐倫堡審判與東京審判之比較[J].東北亞論壇,2015,(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