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鬼子”變為“同志”

“我們來中國之前，日本政府騙我們說日本正在進行的是把支那人從白人的奴役下解放出來的戰爭，支那人非常歡迎日本皇軍。可是到了中國我才發現這根本都是騙人的，中國人因為日本發動的戰爭而生靈涂炭，……我們正在發動的是一場侵略戰爭。”

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9月初，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隆重舉行了慶祝活動。在受邀參加觀禮的外國老兵中，有一位日籍八路軍老戰士小林寬澄特別受到大家的關注。我有幸陪同他參加整個紀念活動，對他的經歷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他跟我講了很多他的故事，有一句話可以最好地闡述了他的理想與信念，那就是一共產黨使他由“鬼子”變成了“同志”。

關于小林寬澄大家都有一些了解，1919年9月2日，小林寬澄出生于一個和尚世家，從小聰明好學，19歲便考取了和尚的資格。然而戰爭年代和尚也逃脫不了被征兵的命運。1940年夏天，一紙征兵令使他成了日本侵略軍的一員，被派往中國山東。在一次掃蕩中，他被八路軍山東縱隊膠東支隊東海大隊俘虜，曾二次自殺未遂。后來，在八路軍優待俘虜的政策感召下，在敵工科人員苦口婆心的教育下，他自愿參加了八路軍，積極進行反戰宣傳工作，成了反戰同盟濱海支部的支部長。并在老領導一山東軍區政治部主任舒同的介紹下，光榮入黨，成為一名外籍中共黨員。抗日戰爭勝利后，他留在了濟南市政府外事處，幫助政府做遣返戰俘和日僑的工作。1953年，34歲的小林調到了內蒙古豐鎮人民醫院任副院長。1955年12月18日，小林寬澄攜家人離開豐鎮回到日本。回國后他生活艱難，很難找到工作，而且一直受到日本政府的監視，最后他在一家海運公司的輪船上做翻譯。雖然生活收入微薄，但是他依舊四處演講作報告，揭露日本侵華戰爭的真相。

講起這些故事，小林寬澄就像一個興奮的孩子，雖然他已經96歲高齡，家人也勸他多休息，但他還是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興奮。他說：“如果沒有共產黨的寬大政策，當時我就自殺了。我們來中國之前，日本政府騙我們說日本正在進行的是把支那人從白人的奴役下解放出來的戰爭，支那人非常歡迎日本皇軍。可是到了中國我才發現這根本都是騙人的，中國人因為日本發動的戰爭而生靈涂炭，人人都痛恨日本人，所以當時我的心底就萌生了一個想法，我之前所了解的可能都不是真的，我們正在發動的是一場侵略戰爭。我被俘后，曾想過自殺，但是在黨的政策感召和上級領導關懷下，我終于完全認清了日本侵略戰爭的本質，并決心用自己的經歷去勸說那些被蒙蔽的日軍戰士，讓他們迷途知返，不再進行這場罪惡的戰爭。”老人激動時會眼噙熱淚，高興時也會開懷大笑。我總是認真傾聽他的故事，哪怕是已經聽過幾遍，我依舊像是初聞乍聽般的認真聆聽。

能來中國參加抗戰70周年紀念活動，小林十分高興。可能就是由于極度興奮，9月1日晚他的血壓升到了190，這可著實嚇壞了大家。但是小林反過來安慰大家，說他沒事，休息一下就會好。在口含一片高血壓藥后，他早早入睡了，而我則基本一夜未眠，每隔一會就醒一次，每每醒來都會首先看手里的緊急呼叫器，有沒有他的呼喚。不過很幸運一夜無事，小林凌晨三點多就起床穿好服裝，等待著參加大會堂的授勛活動。早晨他的血壓降到了130，大家松了一口氣，到了大會堂后我又聯系了衛生部的同志，再次幫他測量血壓—110，這次回到了正常水平，我懸了一夜的心也終于放下了。小林在參加活動前反復幾次向我詢問流程以及他該怎么做，生怕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對，就連他接受采訪要講的話也都提前告知我，讓我看有沒有不合適的地方。真不愧是老八路，老黨員，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那么周到，不能不讓人倍感敬佩。當習主席為他佩戴紀念章的那一刻，站在遠處的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一絲淚光，那是一種激動幸福的眼淚。授勛結束俞正聲主席兩次與他握手，并讓他多保重身體，也使他感動萬分。在整個儀式結束接受媒體采訪時，小林表示這是他個人的最高榮譽，他感謝中國政府和人民將這份榮譽授予他。

在授勛的當晚，友協日本部為小林寬澄慶祝了96歲生日。王秀云主任親自為他送上蛋糕和禮物，小林寬澄自己切開了蛋糕，并吹滅蠟燭許愿。他說這是他人生中最難忘的一個生日，能在生日參加授勛并得到大家的祝福，沒有什么比這個更令人開心的了。他感謝李小林會長對他的邀請，并感謝中方工作人員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

接下來的9月3日是此次慶祝活動最重要的一天，小林先生依舊很早起床，收拾好一切，準備參加城樓觀禮閱兵。“閱兵藍”下的天安門城樓格外明亮，溫暖的太陽使氣溫飆升到了近30度。其他的老戰士都被我攙扶到休息區休息了，只有小林他不愿去休息，而是站在城樓邊一直遠眺集結完畢的受閱部隊。我用相機抓拍了這一瞬間，事后小林先生告訴我，看到那些受閱部隊的先進武器，他思緒萬千，80年前裝備那樣落后的中國，如今變得這樣強大，他真是打心底高興。整個閱兵期間，他都目不轉睛的看著行進的部隊，我幾次給他送水他都沒喝，似乎是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瞬間。整個觀禮期間，他的眼睛都是濕潤的，觀禮一結束，他就拉著我的手說：“我今天太高興了，我真是太幸運了，能有機會在天安門城樓觀看閱兵，我今生無憾了。”在后來的多次媒體采訪中，小林寬澄都講述了習主席親自為他授勛和參加閱兵觀禮時的激動心情。當被問及中國政府宣布裁軍30萬有何感想的時候，小林表示這彰顯了中國是維護世界和平的重要力量，他表示由衷的敬佩。

當晚是他此次訪華在北京度過的最后一晚，他把我叫到他的身邊，親筆在他的相冊上簽下了“贈予付博同志”的贈言送給了我。他表示，是黨給了他重生的機會，讓他從“鬼子”變成了“同志”，他一生都珍視“同志”這一黨內崇高榮譽的稱呼，他是永遠的中國共產黨黨員，永遠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他希望我能繼續走好這條路。小林說： “我們的青春時代是在戰火中度過的，希望你們的青春時代不再有戰爭，希望日中世代友好下去，我要為了日中兩國人民的友好而繼續奮斗下去。”

9月4日，到了我們送日本老戰士回國的日子，前幾天的晴空萬里突然一轉變成了大雨傾盆，似乎連天氣也都在表現它們的依依不舍。臨上飛機前，我和小林寬澄握手告別，他和我相約東京再見。望著他走入廊橋的背影，我思緒萬千，日語中常說“一期一會”，但我相信總有些事情不只是一生一次的緣分，我相信我們之間還會有二會、三會……

活動結束回到家里，我將小林先生送我的相冊好好收藏起來。他的話給了我很大的鼓舞，我要像他期望的那樣做一名黨的好同志，在民間外交的工作崗位上建功立業，用白己的真心和行動為國交友，為中日兩國的世代友好不斷努力奮斗！

祝福小林寬澄同志永遠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