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青春不耐涼

李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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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和周小安在垃圾場狹路相逢，她把發前的劉海兒挽到耳后，拿著一根紅色的小手電在翻找垃圾。垃圾場旁的路燈昏黃昏黃，照在她的背上，在身后拉出一條影子。我鬼使神差地打開手機手電筒，照著她身前的垃圾，她幾乎是頓了下，然后回過頭看著我。四目相接，我看到她鼻子上細密的汗珠，而她那雙眼睛在靜寂的夜里顯得黑亮。

那天晚上，我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看著她一次一次地拿著小棍子翻找垃圾，直到我手機因電量不足自動關機后，她回過頭怯生生地說：“你回去吧。”

路燈上的幾只飛蛾，她嬌小的身軀，以及那手電筒逐漸微弱的光，讓我第一次失眠。

雷子是我舍友，習慣下課后在有周小安的走廊里呆著，而周小安拿著水杯總是低著頭看著帆布鞋快速走過他的身邊。雷子天生少根筋，小安越是不理睬他，他就越挫越勇地展開攻勢。比如在舍友快入睡時對著隔壁樓喊著周小安，當面把周小安攔下來，最后經常和周小安在一起吃飯的那個女生狠狠地把保溫杯里的冷水潑向了雷子，雷子這才舉著白旗說：“葉帥哥，那女的也太剽悍了”。

我對雷子說：“潑辣刁蠻適合你這種帥哥。”

雷子說：“我寧愿不是帥哥啊。”后來雷子遁入空門，硬是剃了個光頭，發誓高中絕不談戀愛，還一副白帝城托妻的樣子，在教室里和我碰拳，讓我多加照顧周小安。

我在操場經常看到小安一個人在慢跑，偶爾幾次跑在她前頭，她便加快步伐努力跑在我前頭。我不知道該怎樣和她搭話，所幸的是她喜歡跑步。能和她在同一片藍天下跑步，慢慢地也不覺得體育訓練有多苦多累。每當我坐在操場松軟的草地上放松肌肉時，她總是像一只容易受驚的小麻雀在我眼前跑著，她的校服有點偏大，褲腳耷拉在她的帆布鞋上，她習慣性挽劉海兒的手總是這么的細，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整個人吹跑了。所以在周小安跟我說她要參加1500米比賽時，我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摸著后腦勺說：“就憑你這個身板！？”

秋季的風吹過草坪，她又低下頭看著腳下的帆布鞋，待她抬起頭時眼里有一轉而逝的怯懦，她扯著校服的口袋，帶著巨大的勇氣說：“能陪我練嗎？”又仿佛怕我不答應連忙說：“你有空就幫我看看，實在不行……”

“我準了。”

高空萬里無云就像此時她黑亮的眼睛一樣清澈。我望著她，頓時覺得視野開闊，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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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帥哥，你在哪里？”

“我在睡覺，有什么事，葉帥哥。”

“沒事，我在超市陪周小安買牙膏。”

“……”電話那頭的雷子直接掐掉電話，我回過頭周小安正踮著腳尖，要拿貨架上的牙膏。我懷疑周小安收集牙膏收上癮了，左一個冷酸靈，又一個舒適達，中間懷里抱了個黑人護齒，她眼睛眨呀眨，像一個鄰居家小妹妹似的，仿佛在說：“這個貨架上的牙膏，我承包了。”

“葉哥，這三種牙膏都抗過敏，你要哪一個？”

“都可以，全買了。”

“葉哥威武。”

走出24小時便利店，寒風中我肉疼地拎著夠我兩天生活費的牙膏，看著周小安蹦蹦跳跳地在我前面歡樂地哼著“我要吃飯，我要吃飯”。

我打了一通電話給雷子，還沒開口，雷子在電話里大吼：“我沒錢！”

“快點，不然我今天就丟臉了，周小安的胃就靠你養了。”

10分鐘后，雷子衣衫不整地出現在川菜館，望著滿滿一桌的辣菜，一聲不吭邊吃邊吸著快要淌下的鼻涕。周小安倒是炯炯有神地看著雷子吃完一碗又一碗的白米飯配青椒，直到雷子快撐不住肚皮的時候，周小安來了句：“雷哥，我又叫了一大盤白飯給你。”雷子一聽，頓時被辣椒嗆得喘不過氣來，只見他淚眼模糊抓了我的肩膀說：“千萬不要逞強，接下去的飯和周小安都交給你了。”

回去后，雷子硬是挺著肚皮帶著一班子人跟理科2班的人打起了群架，散場時，有人補了一腳給雷子，雷子一聲不吭地走在校道上，碰到周小安時好不容易堆起來大無畏精神，我從后面用膝蓋骨頂了雷子的側腿說：“得了，我扶你去。”雷子一聲吃痛，張牙舞爪地要揍我。

“你疼嗎？”小安問。

“不疼。”雷子扯開嘴說。

“葉哥，他不聽話。”小安一臉苦相地說。

于是雷子瞬間哈巴狗附身大手大腳掛在我身上，還賣笑地說：“好痛痛，葉哥快扶我去。”看著雷子那一臉諂媚樣，再看小安靦腆的笑容，我忍住了不給雷子再補幾腳的沖動。

周五晚和雷子在外面打了一晚上的游戲，目送著雷子下了公交。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雷子扯著笑向我招手。車重新啟動了，我看著他拐個彎走在深夜寬闊的馬路上，雷子說他真是誠心誠意地想把周小安托付給我，我看著他一瘸一拐被路燈拉出一條影子，突然覺得他也是個孤獨的人。

因為打群架，雷子隔天就被他爸打破了頭進了醫院，暫時休課。而小安知道了這件事后，時不時問我雷子怎樣了。那時我在忙著校運會的事情，便含糊地答著沒啥大事。小安已經沒有以前那般靦腆，她瞪大眼睛氣呼呼地說：“你不關心雷子。”

我有點生氣，還是耐著性子說：“行行，我不關心他，誰關心他！”“果然，你和雷子是最好的一對。”小安眼里滿是笑意地說。

小安話都說到這種刺骨的份上，我再怎么粗神經也不至于意識不到周小安其實就是個城府極深的……腐女。于是我和雷子曾經的教室托妻儀式最終演變成了周小安的腦洞大開模式。

所以當我第一次被告知得去探望雷子時，其實我是拒絕的。我跟周小安說，我拒絕是因為我根本不是和雷子最好的那個人。但周小安在qq語音上跟我說，感情是需要培養的，于是在她的魔音般的DUANG～DUANG

～DUANG加特技后，我絕望地站在病床前違和地給雷子削了個蘋果而雷子一臉嫌棄地摳指甲。算了，周小安高興就好。我轉過頭怨恨地看著周小安又向我遞來一個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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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女孩臉白白凈凈的，笑起來很靦腆，常常能在體育課上打籃球莫名地跟她對上眼，后來分心被籃球砸了太多次，太影響我的形象。我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地拿著籃球走出運動場。那天的天氣很好，藍天白云，她低頭看著帆布鞋，我手指轉著籃球。當籃球不受控制從手中滑出去，在地上砰砰幾聲響后，她連忙轉身跑了。

從宿舍臥談會知道她叫周小安，就是雷子經常在熄燈后會對著隔壁那棟女生宿舍喊的那個周小安。

雷子以前耿耿于懷周小安不跟他打招呼，而周小安下樓倒垃圾時看到我們宿舍的人都會立馬轉身疾走，我曾經在垃圾場跟她招手，還沒走近一步，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丟了垃圾袋，給我留個蘑菇頭的背影。而現在的周小安在我面前拿著一瓶指甲油說：“葉哥，我好喜歡這個顏色，你染了會更好看。”

“你染一次，我洗一次。”我一直懷疑周小安是個精分嚴重的女孩，上一秒含蓄內斂，下一秒古靈精怪，有時真想把她的腦袋扒開，看看里面裝些什么。當然這話我不敢說，不然她非得氣得好幾天不理我。

她的眼睛很大，小心翼翼地拿著小刷子在我指甲上涂抹均勻。午后總是讓人容易嗜睡，指甲上冰涼的觸感，我快舒服得趴下去時，周小安那溫柔的話在耳邊響起：“你和雷子，為什么這么好？”

“哪有？為什么這么問？”我打了哈欠問。

“我看著你們同吃一鍋泡面，你們關系好好啊。”

……我看著周小安一臉艷羨的表情，你的腦洞這么大，你爸媽造嗎？

“快跟我說說，雷子為你做過的最感動的事情。”周小安已經涂抹好指甲，空氣中彌漫著指甲油的味道，我伸手摸著周小安油亮的頭發，昏昏欲睡道：“周小安，你幾天沒洗頭了。”

閉上眼，又是那一晚周小安拿著小棍子翻找垃圾時的背影，以及雷子光著腳丫子看隔壁女生宿舍時那一輪大大的月亮還有他被路燈拉長的背影。

我問周小安，“你在找什么？”

我問雷子，“你在看什么？”

周小安說，“沒什么。”

雷子說，“葉帥哥。”

好久以后，才知道周小安因為緊張不敢回過頭而假裝找東西，而雷子掛在嘴頭的那句“好好照顧周小安”不過是掩飾他落寞的心情。這一刻，我終于明白那時我聽到的孤獨聲音不止屬于他們，也屬于我們。

那天的川菜館后，藍天白云，我問雷子，你有多喜歡周小安？

那天的午后，常青藤爬滿窗戶，我問周小安，你喜歡我嗎？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你告訴我，不想就這樣讓我們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這一年，我們還是畢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