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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出竅

2015-07-20 16:24:10王君彥
中國鐵路文藝 2015年7期

王君彥

自聽妻子說他溘然死去了。我倏忽間才生起一絲悠悠的悲痛。妻子說他臨終前是什么都明白的,5個兒子3個女兒和他的妻子都在,他都看見了,走時也就放下了一塊心。妻子說,他突然想到了我,嘴里嘟嘟囔嚷說出了我的名字:“君彥,我想看他一眼。”

他是我妻子的姐夫,自然我也管他叫姐夫。妻子說臨咽氣前,是蹲了10年監獄的他的小兒子惠剛給他穿的衣服,妻子說那件藍的確良上衣是嶄新的。妻子記起來了,那件上衣原本是10年前她姐偷偷摸摸塞給惠剛10元錢,惠剛從百貨公司買了回來,惠剛剛穿上身叫他父親看見了,從此便由這一件衣服導演出許多家庭磨難來。

妻子說,她當時看見她姐哭得死去活來,她姐死死抓住這件衣服,她不讓兒給她的丈夫穿原本是給兒子的衣服,惠剛說:“媽,就讓爸爸穿走吧,這件衣服10年了,可我一直沒有穿,就讓爸爸帶走吧,我不想再看見這件衣服……”

妻子說,她姐執拗不過惠剛,到底還是硬是給他爸穿,可剛穿上袖子,人就斷氣打了挺,穿不上去了。妻子說當時她的姐便哭死過去了,她姐夫死了,她姐便又躺在了她姐夫的病床上。她得了急性冠心病。

人已窅窅走進冥冥的天國之中還有什么值得記恨前嫌的呢,我有些傷痛起來,整整10多年我沒走進姐夫的家門了,不管他是什么人,總歸從親戚關系上說他還是我的姐夫啊,在感情上我有些對不住死去的姐夫,一聽妻子說姐姐住院了,我便再也不能不去看望了,我跑到了醫院。

經搶救,姐姐已脫離危險,不過她那幾十年操勞和被過分折磨的心帶給她的難以承受的壓力依然在她那瘦削蒼白的臉上顯露著,那過去淚如流霰的雙眼早已變成了兩口枯竭的老井。我走近姐姐的床前,一把上前拉住姐姐的手,吞聲踟躅地說:“姐,我對不住你,我來晚了……”

姐姐只是驚詫地望著我,她沒有一滴淚,可我看出她心里哭得挺凄慘。

我猛然間看見那件姐夫沒有穿走的的確良上衣,姐姐躺在床上生怕什么人拿走了它似的,一只手緊緊握著它。

我和姐夫的隔膜是從有我女兒開始的,1965年我的妻子為我生了第二個孩子。妻子在生下我女兒時便做了絕育手術,那時妻子25,我26。妻子做絕育手術是我們倆決定的,沒有跟任何親人商量過。后來姐夫知道了,妻子還沒出院,姐夫有一天來到我們家,那年姐夫50多歲,他一進門便指著我的鼻子指責,說我這等人還結婚成家干什么,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就讓妻子做了結扎手術,這是為了哪宗,他數落我簡直不是人,是人不能干出這種叫媳婦做結扎不生孩子的傻事蠢事。我說:“生一個孩子等于降一級工資。”姐夫說:“過日子就是過的人。”

我不想跟他說什么,跟姐夫這種人永遠也說不明白,我無論如何對他自己和姐姐這兩口子的毫不負責的繁衍后代實在是深深遺憾。困難時期他們也是只管生,他們不管飽,幾個孩子個個營養不良活像個死人殼子。我最恨姐夫說我讓妻子做了絕育簡直是造孽,我哪里容他對我這樣污蔑,我頂他說:“你只管生,孩子們吃不上穿不上跟你們大人活遭罪,你這不是造孽嗎?!”

至此我和姐夫結下了個大疙瘩。

姐夫是個老工人,一個人月收入50來元,要養活八九口人,這困難可想而知了。姐姐為人溫和。她有時還到我們家,我知道妻子常常背著我塞給姐姐家錢物什么的,雖然姐夫罵我個狗血噴頭,沒人味,可看在親友份上,我只好睜只眼閉只眼了。沒有我們家的接濟,我不知道他們這個家該怎么活下去。可姐夫一點也不收斂,他一點也不嫌人多,連大蔥大醬都分著吃的時候,他們還是生孩子,你說可恨不。其實姐夫可恨又可憐,他一輩子煙不抽,酒不沾,跟著一家八九口人粗茶淡飯熬日子。我知道姐平常做一頓干飯給孩子們吃,那非人腦袋打出狗腦袋不可。他見我的兩個孩子狂得連白面饅頭不愿吃扔的遍屋都是的時候氣得要死,說:“這都是大人慣壞的,這哪是正經過日子人家。”有幾次我和他吵得臉紅脖子粗,我說:“這就是我計劃生育的結果。”他說照我這樣下去會成為教唆犯,把孩子推到資本主義生活泥坑中去,我說像他這種活著倒不如死了好。我和姐夫矛盾越來越大。

他兒子惠剛常常是穿他哥哥、姐姐的舊衣服,那年惠剛初中畢業,他見別人孩子能穿上的確良衣服,自己也想要一件。姐姐可憐孩子長了十五六歲還沒穿過一件新衣服,一咬牙就給惠剛十元錢買了一件的確良。開始幾天惠剛不敢穿,可衣服放著總不是辦法啊,惠剛大著膽子穿上了。終于這件衣服決定了兒子惠剛的命運,姐夫審完了姐姐又審兒子,他這個一家之主開始了莊嚴的審判,妻子和兒子全成了被告。一件的確良上衣事件發生在文化大革命的1967年,佃戶出身的姐夫兒子穿了件新衣服簡直是給他丟了臉,就是染上了封資修。對于這樣的事兒,妻子只能用眼淚。兒子不服,他氣得當場宣布和兒子脫離父子關系,至此惠剛在一天深夜離家出走了。兩個月后,法院來了通知讓家屬到監獄給惠剛送行李。他們的兒子惠剛離家出走,流落街頭,被一個盜竊團伙拉過去,成了個賊,結果被判了10年有期徒刑。惠剛被判了刑,姐哭得死去活來,她要去監獄看看蹲大牢的兒子,姐夫兩眼一瞪絕不允許她去,還說全家都要和賊劃清界線。

姐夫家出這么大事,能不牽扯上我的妻子嗎,妻子有時也整天愁眉苦臉的,我說:“你干嘛也這樣個倒霉相,又不是你自己兒子被抓了。”妻子罵我六親不認,心太狠。我心里真是恨死了,我自己家不愁吃不愁喝,攤上個這么個倒霉親戚,還牽扯到我們這個家。這一次我下決心要和姐夫好好弄個明白。我客氣地不心甘情愿管他叫了聲姐夫,然后我就向他攤了牌,我說:“姐夫你把人都逼進了監獄腦子還不開縫啊?”我當時信心很足的,我想我這個舞文弄墨的作家難道還說服不了一個大老粗姐夫嗎?我見了他的面看他那寒磣樣都覺得好笑,他穿的那件灰土土的上衣還是多年前我當右派在采石場干活時穿剩的工作服,后來送給了姐夫。前襟后背已經打了好幾處補丁。他的頭總是光禿禿的。那天我穿的是我父親小鬼子時穿的草綠色馬褲尼改制的上衣。我和姐夫還沒扯到正題,他見我留著長長的分頭,穿的是尼子上衣,兩眼就不住地在我身上掃著。他頭一句就遞過來這么一句話:“現在是什么時候還穿這毛料,你腦子真是少根弦啊!”他這一套我是早就領教過的,我給他講,人活著如果就是為了吃苦,那就不應該再活著。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憶苦思甜,他說他爺爺在世的時候過生日時連塊豆腐都舍不得吃,說過節給老人煮個咸鴨蛋,老人一連吃了三頓,還心疼得不行,祖宗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晚輩打基業。我說:“都這么說這代人為了下代人,打基業,其實誰也沒得好,父一輩,子一輩,代代受苦,惡性循環。”

說話激動,顧不得分寸,姐夫一句也聽不進去,他瞅瞅我這身打扮:“你瞅瞅你這身打扮,還有點工農味嗎,我真耽心你的孩子受你傳染變壞了啊……”

我說:“如果我有行使審判權的話,我就說,是你促成了自己兒子犯罪,你把他逼上了絕路,他得不到父愛的溫存,全是無情的冷酷和教訓,難道說你不應該站到被告席上接受審判嗎?”

蹲大獄的兒子惠剛回來了,姐姐為兒子做了一頓在他們家實屬罕見的好飯好菜。后來我聽說全家這頓飯吃得并不痛快,姐夫原來是看了這桌席一個人氣呼呼走出了家門。最終還是大兒子(他認為大兒子最懂事),從漫荒野地中把他父親找回來,為了求他陪蹲了10年大獄的兒子全家吃頓團圓飯,全家人就差沒給姐夫跪下。吃他是吃了,可已過了而立之年的兒子剛把倒滿一杯酒的缸子遞給他父親,姐夫橫眉立目沒好聲地說:“我不灌這馬尿水。”兒子惠剛幾口悶酒下肚,姐夫又來勁了,他說:“聽爺爺那輩人說,酒色財氣為人生四誡。做人就不該貪圖這些,要那樣還算什么人。”

我聽說后當著我的妻子罵了這老東西,我罵他才沒人味呢,我說他看見別人活著痛快點就不舒服真不是人,我罵他這種人自私到連自己家人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吃點喝點他都心疼,他這種人真是天上難找,地上難尋,他是什么人呢?!

我和我的妻子第二次去醫院看姐姐的時候,她比頭兩天好多了,但精神依然百感凄惻。姐姐說:“支撐門戶的棟梁倒了這日子往后怎么過?”我不明白姐姐哭得這么傷心難道就是因為倒了這棵大樹?姐姐如泣如訴說他一輩子就沒得過好,從小就是個沒父沒母的孤兒,不到10歲就被堂叔趕走到一個地主家去當喂豬郎,后來又當長工,解放后成家立業,為了這個家操碎了心,自己吃沒吃上,穿沒穿上。姐說這是實在話,可姐姐跟著姐夫享過一天清福嗎,在這個家姐夫是至高無上的權威,誰不按他的心意辦,他就把誰罵個狗血噴頭,再就是掄拳頭,我記得姐姐在年輕時被姐夫打的傷痕至今猶存,直到姐姐前年都當了奶奶還遭了姐夫一頓拳腳。我真不明白這種人有什么值得留念,姐姐說:“不管怎么說你姐夫沒功勞還有苦勞。”是啊,姐夫這輩子就是“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以此為人生最大樂趣。

我對姐夫實實在在說來沒有什么好感,也沒有值得留戀的地方,我瞧不起他這個近乎野蠻人的大老粗姐夫,在我的心目中除了有那么點割不斷的親戚關系外,他在我的心目中是沒有一點位置的。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在姐夫死后的第三天,他的兒子惠剛跟我說過的話,簡直沒把我氣瘋,我真想跑到火葬場把他的骨灰盒給揚了。他跟惠剛說他原本就沒瞧起我這個大學生,他說:“大學生有什么了不起,農民不種地,工人不生產,大學生也得喝西北風。”

他也沒瞧起我這個作家。他對惠剛說:“你往后少跟你姨夫打連連。”我妻子知道我有一篇描寫愛情的小說挨了頓批后,他也知道了,他曾當著我妻子的面對惠剛說:“耍筆桿子的就這本事啊!怎么竟是寫男女床上的事,社會上這幫小青年都叫這幫寫文章的人給污染了,還是那句話對,什么知識分子、作家都得好好改造改造。”原來我在他心中不但是個危險的人物,而且還應該永遠是個被改造對象。我在慍怒之后是平靜的反思。原來我自以為是個大學生,是個有職稱的作家,這年月人們不又是羨慕起大學生,崇拜起作家來了嗎?未免潛意識地自命清高,旁若無人。可原本生活中本不是這樣的,一個最大老粗的大老粗都沒瞧得起我,那么社會呢,也意味著我在社會上沒享受到一份輿論的合法地位,不過從姐夫對我的評判中卻引發我一番冷靜的反思,我覺得我過去太缺乏自我發現、自我感受生活的能力。這也好,作為一個小說家還是應該有點自我認同的危機感,應該不斷懷疑自己的生活狀況才好,生活就是這樣,有些是喜劇的,實際是悲劇,有時是悲劇的,又常常以喜劇方式出現。我越想越覺得有時我是常常以喜劇方式活躍在世界上,實際上一到了我們家我便連有共同語言的人都找不到,我在我們家是被孤立的,我想這是不是和姐夫的傳染有關。比如說我寫完了一篇小說,我很滿意,我高興得幾乎忘乎所以便興高采烈拿到妻子面前,我說:“我給你讀一下我寫的小說。”妻子手里織著毛衣,眼皮抬也不抬,只是用從舌頭縫里擠出的那句話:“拿一邊去,沒人聽你念經。”我兒子曾跟他媽說:“我爸爸都那么大歲數啦,每天半夜三更點燈熬油爬格子圖什么呢,要是為了那幾個錢,別叫我爸寫了,我給爸爸補助點。”組織上給我這個作家調了房子,搬家的時候,我請了假,什么也不顧,精心照料我那積攢多年的8 000多冊書和名人字畫。我視這些為珍寶,心里挺自鳴得意,我自以為我是創造精神財富的最富有的人,因此更惜書如命,可我兒子和幾個小青年一句話就把我的心涼個透,我兒子說:“爸,你神神叨叨個啥啊,你這些書扔了人家都不揀,卷煙都不管用——你別看這啦,該忙你的忙你的去……”

我兒子代表了幾個幫搬家小青年觀點,氣得我真想揍他們一頓,可看到幾個小青年幫搬家那肯出大力流大汗的勁頭,我只好吞聲踟躅地走開了。

我一想這真是個悲劇,這不僅是我個人的悲劇,長此下去,難道不是整個民族文化的悲劇嗎?

姐夫死去了,這似乎是個悲劇,我看這也許是個喜劇。我跟我的妻子亮出了我的觀點。妻子瞪了我一眼:“缺德,哪有你這么說話的!”

我說:“我是個作家,我就這樣看生活,在別人眼里世界是黑的,我看是白的,別人看是灰色的,我看是粉紅色的。”

我記得30年前妻子做絕育手術時,姐夫曾說我不是人,是人不能干出這種事。這話我一直記著。

姐夫真能生,他不知聽誰說我小說里寫有個男人去吻女人,他青筋都跳出來,說我不正經。我曾背地指桑罵槐說過他,我說他才是假正經,一副無知的偽君子面孔,既然把男女的事看得那么重,可他干起那種事怎么那么有本事呢,挨肩弄出八九個(他還不嫌多),我說像他這種人生兒子都應該雇個人,既然這樣一本正經,還去干那種事。后來我從孔夫子那里找出根據,孔夫子說,他們是不為色也,乃為后也,孔夫子給姐夫這種人打了圓場,他真應該到孔子廟進幾柱香。我曾說過,最無知的人最有生育能力,你看兔子和豬一生就是一大堆,我知道我這話是夠損的。

最可氣的是那年春節,惠剛到我家串門,看見我家有一個意大利雕塑藝術掛歷,那上面有男女裸體像。惠剛拿到家里,叫他父親看見了,又給我扣了一頓帽子,說我腐蝕了惠剛,要不是看在親戚份上非要到派出所告發我不可。氣得惠剛私下對我說:“姨夫,我爸說的你就當他放個屁,其實他才污染了我呢,我十幾歲,我爸跟我媽在床上晚上干那事都把我叫嚷醒了,我爸干那事都不背著我,我啥都明白,要說污染,我們這個家才是呢!”

不過姐夫說我不是人的話,在以后的若干年中我多少還是找了回來。他6個兒子,3個女兒,一晃都大了,到了定親、娶親和出嫁的年齡。我知道他們家總有愁不完的事。我妻子見姐夫、姐姐整天愁眉苦臉,她也跟著唉聲嘆氣的,氣得我數落道:“又不是你兒子娶媳婦,人家燒香你就跟著拜佛做什么?”妻子說:“親親里道的牽扯骨頭連著筋呢?”我說:“活該,誰叫他們有本事請神,沒本事送神。”妻子說:“少廢話,咱替他們想點辦法才好。”我說:“這事交我辦有兩個上策。”妻子說:“你有什么高招?”我說:“按第一方案,姐夫應該送到法庭接受審判,這幫老東西不計劃生育,造成中國人口大爆炸,這個滑波,那個疲軟,早把人口控制住何必造成今天人患,可老東西們還不認賬呢。這才是真正罪過呢,依我看國家應該對盲目生育人施以法律手段,可惜我們現在沒有。第二個方案,姐夫要想省心解倒懸之苦,有一個簡單辦法,到土雜商店買根繩子吊死最省事。”我妻子說:“這些全是廢話,不是人的話。”我說:“有時還真是不是人的話到是人話,表面是人的話還真不是人話。”

聽妻子說姐夫住院半個多月期間,是家在本市的3個兒子和女兒輪著值班在醫院陪護的。陪護最令姐夫可心的當屬大兒子惠順了,最令姐夫生氣的當屬剛剛從監獄出來的兒子惠剛了。據說為了陪護,哥倆在醫院里還干了一架,差點動起手來。惠剛說他沒有動真感情想陪護父親,他到醫院來就像例行公事似的。惠剛說:“我一想起父親,我心里就生起一種憤怒。”惠剛說,像他父親這種心態干嘛要把他生下來,要是不把他生下來,何必在大牢里蹲了十年。他父親說,他都不如病房里的病友能互相照應。他到醫院陪護,把飯菜打來,晚上天一黑,他倒在走廊靠椅下先睡了。姐夫喊他不來,氣得跟惠順說:“他不要再來,我見他心里堵得慌。”惠順指著惠剛說:“你怎么能這樣做兒子,父親這一輩子容易嗎,爸媽把我們拉扯大了,不養兒不知父母恩,你還沒成家,我是30多歲有兒有女的過來人了,俗話說父為子綱,上為尊。做兒女的盡孝道為本,你這樣做多叫父親寒心。”惠剛不吃他哥這一套,他說他是窩囊廢,明明知道父親的不對,也不說個不字,絕對地順從,惠剛說這種人最沒出息,不是真正的男子漢。惠剛說,人大理不大,父親窮折騰了一輩子,老婆孩子不著消停,有什么值得尊重的。姐夫得的是肝癌,臨終的前一天,病魔折騰得姐夫痛苦至極。聽妻子說,姐夫痛得把嘴都咬破了,后來姐夫人事不醒了打的是每瓶40元的進口藥,鼻子里插的是氧氣管。惠剛見狀問大夫,說他父親如此下去能有救嗎,大大搖搖頭說這樣做只能是讓病人得到一點醫護的善待罷了,一半天病人就會靈魂出竅,只要氧氣管一撤人也就完了。惠剛說:“既然這樣氧氣管就該拔了,還打那么好的進口藥干什么。”

惠順聽了惠剛這番話,眼里直冒火星,惠順說惠剛說出這種話簡直是傷天害理。惠順說:“我是老大,我就是砸鍋賣鐵,只要父親有一口氣,不要說40元一瓶進口藥,就是400元也給父親用!”

惠剛說:“這樣你比父親還父親呢!”

妻子說:“惠剛真不是人,一樣的父母所生也不一樣。”

我說:“都一樣那可真要誤了大事。”

我最關心的是那氧氣管是拔了呢,還是先停止了藥呢。妻子說:“惠剛他敢,誰能依了他的餿主意,到底是姐夫自己咽了氣。”

我說:“要是依了惠剛的主意就好了,至少說,我們的民族文化意識這樣做算是進了一步,遺憾的是傳統意識的沉積太厚了,搬動起來太困難了。”

我跟妻子說:“惠剛這十幾年大獄真沒白蹲!他將來會活得挺痛快的。”妻子說:“惠剛可不像他哥惠順,惠順不辱先,不辱理,惠剛太自私了,心里誰都沒有。”

我說:“來得實惠的還不應該嗎,難道說你還愿意總整景啊,那你就去站在西下洼眼望亞非拉去想想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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