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天舒
陳雅鷗的大學清單很完美:報考復旦大學的提前批小語種,在高考之前6個月順利被復旦大學俄語系錄取;混“水課”、背提綱,拿下足夠高的績點和獎學金;上大三時去俄羅斯做了10個月交換生;支教、當世博會志愿者、成為社團領導,還有3份大公司的實習證明。大學畢業,拿著自己金光閃閃的簡歷,她最后選擇留在強生公司—一家世界500強的企業,當銷售管培生。
“說實話,我的大學清單完成得很完美,只差最后一項。”陳雅鷗穿著厚厚的學士服,參加畢業典禮,面無表情地說,“那就是,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畢業典禮結束,她忍不住放聲大哭。得到了一切,卻從未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她最后說:“我就是這么毀了我的大學。”
這是前段時間在朋友圈流傳很廣的一幅漫畫《我是如何毀了我的大學》的部分內容,推送這幅漫畫的公眾號因此新增了5000多個粉絲,它有個很逗的名字:紅燒大肥鷗。
“紅燒大肥鷗”是陳雅鷗創辦的,推送的內容都是她畫的小漫畫。
創辦公眾號時,她辭去了銷售工作,拿到了美國瑞格林藝術與設計學院的offer(錄用通知書)。
現在,大洋彼岸的陳雅鷗正拿著畫筆,朝著成為一名漫畫師或動畫師的方向努力著。
一條他人眼中的美好出路
陳雅鷗坦言自己太懂怎么走捷徑了,而這條捷徑的終點是社會、家長和朋友認為的理想出路。似乎只有循著這條路走,人生才能完美和圓滿。
她從小在安徽馬鞍山長大,高中時正好趕上上海的異地招生政策,通過面試和筆試后,她可以在上海上高中并參加高考。高中時她參加了很多活動,沒太用功讀書,面對激烈的高考競爭,要考上清華、北大、復旦等名校不容易,陳雅鷗想到了一條捷徑—報提前批小語種,通過了就不用擠那條千軍萬馬都在擠著過的獨木橋。
當時法語、德語競爭特別激烈,光筆試通過率就達到了100∶1。于是她選擇了少有人問津的俄語。“你想好了嗎?面試通過的話,4年不能轉專業!”面試老師說。陳雅鷗想了想,復旦的這張金字招牌戰勝了她的些許猶豫,她最終成為復旦俄語系的一名學生。
但她并不喜歡自己的專業。有的同學抱著普希金、托爾斯泰的作品背,但她對這些大部頭一點兒也沒興趣。她算不上向往俄羅斯,但為了讓簡歷更豐富,大三還是去圣彼得堡大學做了一年交換生。她興沖沖地買了登山包,可當時雪足足下了八個月,加上水土不服,她生了病,在醫院里一躺就是兩個月。
她所在的外語學院,除了決心做學術的,找工作的更愿意選擇外企、銀行或四大會計事務所。陳雅鷗覺得,大家覺得好的畢業方向才是好的。最后,她選擇了在強生公司銷售血糖儀,畢竟銷售沒有專業限制,招的人也頗多。像其他同學一樣,即便拿到了強生的offer,陳雅鷗還是向其他知名企業投了簡歷。每收獲一份新的offer,她的自我價值感便得到了一分加強。“那時,自我價值感都外化了,依附于外在的東西。”陳雅鷗說。
背著裝滿血糖儀和試紙的物料包,一手拿著永遠在響的手機,一手提著收發郵件用的電腦,陳雅鷗就這么開始了她銷售管培生的生活。她負責的銷售區域是上海閔行區,閔行區的銷售點比較分散,最遠的地方要坐兩個小時的公交或一個半小時的地鐵才能到達。當銷售的第一個夏天,陳雅鷗跑壞了三雙鞋,腳上經常磨出水泡。身體的累,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更讓陳雅鷗難受的是心累。她沒預料到,做一個好的銷售需要有極強的價值觀認同,以及對金錢和成就的巨大渴望。而且銷售這份工作永遠沒有盡頭,總要不停地追求更高的利益,陳雅鷗很痛苦。
據陳雅鷗觀察,身邊的同事分為三類:一類是如同她的上司一般瘋狂熱愛銷售的,這類人很少;第二類是如同她一樣痛恨銷售的,這類人也是少數;還有一類人是對銷售工作麻木了,反正有高薪水就行,這一類人占多數。陳雅鷗與同事們也聊不到一塊兒,他們大多是上海本地人,每天的話題除了買房,就是競拍車牌。每次大家討論這些話題,陳雅鷗只能在一旁聽著,搭不上話。那段日子,陳雅鷗過得很辛苦,幾乎每個周日晚上都會哭一會兒,因為第二天又要上班。漸漸地,她開始懷疑:這條被社會和其他人認可的路,自己是不是走錯了。
走過太久孤獨畫畫的日子
看起來隨波逐流的陳雅鷗,一直有個割舍不掉的愛好—畫畫。
小學時她就用漫畫記錄生活和幻想,畫每天嬉戲玩鬧的日子,或者畫留著美少女戰士發型的公主遇上王子的故事。初中和爸媽看電視看到漫畫大賽,選手里有一位原本是做建筑師的母親,有了孩子后開始畫漫畫。陳雅鷗一看到她的經歷就流淚,止也止不住。她說:“只要跟爸媽聊跟畫畫和創作相關的東西,我都會眼睛潮濕,感覺有點丟臉。”
大學期間,陳雅鷗給校報投稿。甚至在歐萊雅和寶潔的最終面試上,她也帶上了自己的漫畫稿。面試官問她有沒有最自豪的一件事,她就把漫畫拿出來。但她并不敢以畫畫為職業。陳雅鷗的父母都是理工類大學的教授,親朋好友中也沒有搞藝術的,所以她的媽媽一直以來都反對她畫畫,認為畫畫只是一項娛樂,不能花費太多精力,并認為畫畫養不活她自己,會落到上街要飯的悲慘境地。
“畫畫不能養活自己”像一顆種子,埋在陳雅鷗的心里。她無數次想證明即使以畫畫為職業也不會被餓死,卻不知該怎樣證明。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藏著自己的夢想,努力成為別人眼中的優秀榜樣。
2012年年底,陳雅鷗接觸了即興劇表演。即興劇沒有劇本,演員要引導觀眾互動,在大家的共同創作中完成演出。這種釋放靈感、與別人合作講故事的即興劇一下子就吸引了陳雅鷗,她加入了上海飛來即興話劇團。她把話劇團視為自己的靈感寶庫。當時,她給劇團的微信平臺畫Q版漫畫,劇團成員們覺得很可愛。這給了她一點自信,她開始考慮用漫畫記錄自己的故事。那時,有一個微信公眾號正火,其中的一個觀點給了陳雅鷗當頭一棒—以前,每個人都像一顆螺絲釘,要去適應這個社會;現在是互聯網社會,每個人都可以活成自己的樣子,都可以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做好、做深,這樣,自然就會有同類來找你,你自然會發展得很好。陳雅鷗一下子醒悟了,看到畫畫也能養活自己的一絲希望。
2014年5月,陳雅鷗注冊了“紅燒大肥鷗”的微信公眾號,開始了嘗試。起初這個微信公眾號的關注量不大,只有兩三百,都是身邊認識的人。直到6月9日晚上,她發布了《我是如何毀了我的大學》,一夜成名。當天畫完畫,她就失眠了。這篇漫畫不同于之前的風格,有點負能量,也是對自己的剖析。“剖析自己其實挺痛苦。”陳雅鷗說。
這篇漫畫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很多人在后臺留言,訴說自己也有相似的經歷,陳雅鷗和關注者們交流著彼此的困惑和感動。因為這篇漫畫,陳雅鷗及其公眾號獲得了空前的關注,甚至她的高中班主任、大學系主任也來點贊,強生的前同事們集體轉發。最讓她開心的是,有人回復說也喜歡畫畫,看到“紅燒大肥鷗”后,也開了微信公眾號,分享自己的作品。在離開上海的那個暑假,陳雅鷗收到了來自關注者的200多個分享故事和3000多條微信留言。一位關注者寫道:“大學時期努力積攢各種所謂的光環,大四突然厭倦,覺得無趣,但又發現自己其實并不知道喜歡什么,只好回頭乖乖把自己能做的做好。”陳雅鷗把這些故事分門別類,包括:能力與現實的差距,借助人際關系做事,興趣能否變成事業,隨波逐流和如何變得有趣。
這么多年,陳雅鷗也一直與這幾個問題抗爭,把對畫畫的喜愛埋在心底,因為周圍沒有一個人是專門搞畫畫的。他們覺得喜歡畫畫就跟喜歡吃飯、喜歡睡覺、喜歡聽音樂是一樣的,就是娛樂和放松。“其實我自己知道,這種喜歡是不一樣的。”她說。她讀賴聲川的書,深感共鳴,“從無到有的創作是世界上最復雜、最深沉、最震撼靈魂的快樂。任何一種東西都沒法與之相比。因為你的創作來源于你對生命的體驗,連接著你的全部感官的方方面面,和你的心靈一起共振。”這是她讀完《如夢之夢》劇本后寫下的感想。
現在,她通過微信公眾號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收到了很多鼓勵的話,她說:“每當看到這些話就鼻子酸酸的,走過太久一個人孤獨畫畫的日子,現在覺得好幸運。”
從高中到大學,再到工作,她走著自以為正確的“捷徑”,因為捷徑會以最快的速度,讓你有“我擁有什么”的錯覺。這背后,卻是巨大的空虛和日復一日被消耗的生命。陳雅鷗不再走捷徑了,決定從頭學畫畫。美國佛羅里達明媚的陽光下,她享受著自己的學習和創作。人體速寫課上,她3個小時能畫88張動作速寫,每天花4~6個小時完成作業,還時不時熬個通宵。她忙里偷閑更新“紅燒大肥鷗”的漫畫,畫著童年,畫著日常瑣事,畫著簡單和純真。
陳雅鷗很喜歡自己現在的生活狀態。就算隔著半個地球,她那標志性的狂野的笑聲,透過手機聽筒,依然清晰可聞。
她在《通往捷徑的路》那篇漫畫的結尾,對自己的轉變做了最好的注解:
捷徑并不可怕,它就像是一面巨大的墻,我們是上面的爬山虎,越爬越高,對墻也越來越依賴。
卻忘了,離開墻,我們什么都不是。如果有可能,我想做一棵樹,靠自己的力量扎根。
每一次光合作用,都是用力呼吸的結果。大口、大口地呼吸,充盈、沉淀屬于自己的幸福。那就是通向幸福最快的路。
(楊子摘自《大學生》201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