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洛衿
有醫生敢于踏入頭顱移植禁區并不奇怪,但有愿意換頭的志愿者就令人匪夷所思了,因為這意味著要在還活著的時候讓醫生切下自己的頭。但這樣的志愿者竟然出現了。
據悉,萬眾矚目的第39屆美國神經外科和骨外科年會,日前在美國馬里蘭州首府安那波利斯市舉行。之所以令人矚目,不是因為學會本身多么激動人心,而是因今年參加該學會的有兩個特殊人物:一個是意大利的外科醫生卡納維諾,另一個是俄羅斯30歲的斯皮里多諾夫。這兩個人一個是醫生,一個是病人,要在大會上討論一個驚世駭俗的手術:頭顱移植。
所謂頭顱移植,通俗地說就是換頭。換頭術真的有可能?技術上能否實現?又會面臨怎樣的倫理問題?
天堂手術
卡納維諾是意大利都靈的一位外科醫生,都靈高級神經調控集團的主任。2013年,他宣布要進行人類頭顱移植手術。他說成功的關鍵在于使用粘合劑粘合切斷的脊髓,使兩個不同人的脊髓可以生長連接起來。“如果成功,那些因身體嚴重疾病而面臨死亡的患者則可獲得新生。”
卡納維諾稱這個計劃為“天堂手術”,取自手術全稱head anastomosis venture(頭吻合冒險)的縮寫。
卡納維諾在2月3日的《國際外科神經學》雜志上發表了一篇轟動世界的論文,題目叫《雙子座脊髓融合計劃:重裝》。文章里,卡納維諾詳細描述了他準備施行的換頭術的各個細節。他強調,完成頭顱置換有4個關鍵步驟,第一是必須用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如特殊制造的鉆石刀,或氮化硅制作的納米厚度刀片,確保切斷面整齊,易于連接;第二步是盡可能完好地連接脊髓灰質;第三步是使用特殊粘合劑幫助截斷面吻合;第四步是使用電刺激脊髓連接端吻合生長。
2014年4月,卡納維諾醫生又受邀在著名TED上進行了演講,向世界詳細陳述了他的計劃。他甚至仔細計算了該手術需要大約100個外科醫生輪流進行,時間大概需36小時,費用大約1280萬美元。他說手術需要迅速切下頭顱,立刻降溫至10-15度,在1小時內完成頭顱與捐贈者軀體吻合,迅速吻合血管,需在15分鐘內恢復頭顱的血供,然后使用粘合劑,如PEG,粘合脊髓斷端。患者將被置于低溫昏迷狀態數日,直到確保手術吻合成功,可自主呼吸和心跳為止。
這聽起來就像天方夜譚。
有醫生敢于踏入頭顱置換禁區不奇怪,但有愿意接受頭顱置換的志愿者就有些匪夷所思,因那意味著要在還活著的時候切下自己的頭,接到另一具腦死亡軀體上,能不能活下來完全聽天由命。
還真的就有志愿者
俄羅斯人斯皮里多諾夫是一個“勇者”。
今年30歲的斯皮里多諾夫是個軟件工程師。他很不幸患有先天性Werdnig-Hoffman綜合征,即脊柱肌肉萎縮綜合征。患有這種病的人,因肌肉萎縮漸漸不能動彈,晚期呼吸肌也喪失功能,絕大多數人在童年就會不幸夭折,只有大約10%的人能活到成年。斯皮里多諾夫是10%不幸中萬幸的人。雖然存活下來,但肢體萎縮,靠輪椅移動,生活不能自理。因此,他愿意接受這個“賭命”手術。
兩年前,斯皮里多諾夫聽說卡納維諾的大膽計劃后與其取得聯系,并在媒體上公布愿意成為第一個志愿者。他立刻成為全球媒體矚目焦點。斯皮里多諾夫近日飛往美國,與卡納維諾醫生一起登上大會講臺,面向來自世界各國的外科醫生們解釋他的決定和計劃,希望取得醫學界支持。“我完全知道風險所在,但希望參與這次學會能將頭顱置換手術這個觀點和計劃推進一步,取得醫學界的支持和理解。”
斯皮里多諾夫希望手術能在兩年內進行,希望被置換的身體是一個年輕健壯的軀體,“并不著急,但如果一切順利,手術應可在2017年某天進行。具體在哪里做,取決于這次學會的結果,但希望最好能在美國的某家醫院進行。我不是一個瘋子,而是一個工程師,希望能說服醫生們,這樣的手術很有必要。”
6月13日,卡納維諾和斯皮里多諾夫如期登上神經外科和骨外科年會講臺,進行了長達兩小時演講,詳細陳述了他的計劃和理由。雖然兩位都一再強調是嚴肅認真的醫學實驗,與會者的反應如同預料一樣,有對這種冒險探索表示歡迎的,也有直斥荒誕的,認為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
頭顱移植早有嘗試
1908年5月21日,美國芝加哥醫生古斯里進行了有文字圖片記錄的第一例狗頭移植。他將一只狗頭切下來,移植到另一只狗的頸部下方,將血管肌肉吻合,使這只狗有了兩個頭。血管吻合后,接受移植的狗的血液通過血管進入移植來的狗頭,傳入大腦,然后回到接受移植的狗的血液循環。可惜移植失敗。
到了20世紀50年代,移植技術大幅進步,前蘇聯醫生杰米霍夫又開始狗頭移植嘗試。他使用快速縫合血管的血管吻合器,將20只小狗的頭分別吻合在20只大狗頸部。據他出版的《生命器官的實驗性移植》記載,這些狗頭平均存活了大約2到6天,最長的甚至存活了29天。
他詳細記錄了實驗細節,并附有照片。其中一個是1954年2月24日的實驗記錄,一只一個月大的小狗的頭被移植到一只成年牧羊犬身上。實驗記錄寫道:早上9點,被移植的小狗頭開始急切地想要喝水喝奶,而且擺動頭部,似乎想從受體成年狗身上掙脫出去;晚上10點30分,當大狗準備睡覺時,小狗頭咬了實驗員的手指,導致出血。2月26日晚上6點,小狗頭咬了大狗耳后,大狗大叫并猛烈搖頭。
而據1959年12月9日《華盛頓郵報》報道,中國人在1959年完成了第一例完全的狗頭移植,將一只狗的頭移植到了另一只沒有頭顱的狗身體上,但其中細節已不可知。
前蘇聯醫生杰米霍夫的狗頭移植嘗試,打開了器官移植大門。之后,器官移植技術得到長足進步,免疫抑制劑的使用最終使心臟、腎臟、肝臟、肺等器官移植成為可能。
而隨著這些器官移植的成功,人體頭顱移植的想法又冒出來。1970年3月14日,美國俄亥俄州克利夫蘭的外科醫生羅伯特·懷特進行了飽受爭議的手術:將一只猴子的頭切下來,移植到另一只無頭猴子身體上。據懷特手術觀察稱,這只換了頭的猴子存活了很短一段時間,但還有嗅覺和聽覺,能看見周圍環境,甚至差點咬了實驗員的手。2001年懷特醫生又再次重復了猴頭移植實驗。他稱因移植手術長足進步,以及低溫保存技術和免疫抑制的發展,頭顱移植更加可行,“隨著外科技術和術后護理的大幅進步,現在是時候考慮在人體進行頭顱移植的可能性了”。
2002年12月16日,《化學和工業》雜志發表了一篇來自日本栃木県自治醫科大學的醫生川合述史的移植嘗試。他將24只12天的幼鼠的頭切下來移植到成年鼠的大腿上。據論文記載,如果保持低溫和血流暢通,移植到大腿上的鼠頭可存活3周之久,小鼠的頭還可正常生長,嘴巴可以動,看起來非常詭異。
中國醫生也不甘落后。2014年哈爾濱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的任小平博士在《中央神經系統:神經學與治療》雜志上發表令人矚目的論文“異體頭體重建:小鼠模式”。試驗中,80只小鼠被斷頭后,40只的頭與另40只不同毛色的小鼠身體連接在一起。手術后,18只換頭的小鼠存活了3小時,且能自主呼吸,還能眨眼,心跳也平穩,沒有出現脊髓切斷后常見的肢體強直。
在文章最后,任小平寫道:“一旦小鼠模式有效性得到證實,我們將進行靈長類動物實驗;這些模式將是未來進行人體臨床試驗的關鍵一步。”
這篇論文一出,媒體為之驚呼,甚至有媒體稱任小平為弗蘭肯斯坦。《弗蘭肯斯坦》是一部1931年的美國電影,劇中科學怪人弗蘭肯斯坦將不同尸體軀體部分縫合在一起,合成了一個人,結果發現合成的是一個怪物。
難點在哪里
前人有關頭顱移植的大膽嘗試,畢竟只是動物實驗,這一回的試驗則是在人身上。意大利卡納維諾醫生準備進行人體頭顱移植的臨床試驗,理所當然地引發了世人注目。
因為這個計劃太駭人聽聞,以至于各種猜想紛紛出臺。有多家媒體猜想卡納維諾醫生和斯皮里多諾夫是為了炒作,甚至猜想他們是為某個電腦游戲而進行炒作。
不管是炒作,還是果真在計劃這個手術,手術近期內不可能進行,原因有兩點:
首先是原理不可行。頭顱與身軀吻合,最關鍵也是最難的是脊髓神經吻合。目前為止,還沒有有效已知的方法可將切斷的神經吻合并恢復功能,何況是關系到生命中樞的頸部脊髓和腦干,更何況頭部移植需要將兩個不同人的神經連接起來。紐約大學朗格尼醫學中心的羅德里格斯博士,曾在2012年進行過轟動世界的最復雜的全臉移植手術,這位器官移植權威直截了當地指出“我不認為這是可能的”。
其次是免疫排斥問題。器官移植最大障礙是人體的免疫系統對外來器官的強烈排斥反應。雖然肝臟腎臟心臟移植手術中排斥反應通過使用免疫抑制劑得到一定的有效抑制,但全頭移植,或者說全軀干移植,面臨的排斥反應問題將嚴重得多,也復雜得多,因為一旦頭顱出現免疫排斥,不像別的器官可移除再移植新的替代器官。
即便以上兩個技術問題得到解決,倫理這一關也過不去。簡單地講,如果醫生將一個還活著的人的頭砍下來,別說移植,恐怕很快就會以謀殺罪被逮捕。退一萬步,即便合法,移植后的頭顱或身體,將以哪一個人的身份出現和存活?這都會是巨大的社會倫理問題。
(文據《南方周末》、《外灘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