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詩

紫竹林寺

1

我曾經從金榜山的另一條通道

從它的背面

一直到達紫竹林寺

我深深喜歡

這樣被遺忘的滋味

當然，你如果看出

別的什么

也可以

也可能，我提到的這條通道

是一條捷徑

鳥鳴不再使人驚訝

松鼠

豎起小旗一樣的長尾

在它眼中

我是熟知的另一種動物

但它真的不認識我

否則就會摘下幾枚松果

向我投擲過來

我為它停下

饒有興致地

和它互換了替身

就這樣

我在山上不停地兜圈子

又在這枝葉間

饒有興致地向你

投擲了一枚松果

2

我們再一次到了紫竹林寺

“就是這里，

我在這里遇見了松鼠?！?/p>

一路上我滿腦子都是松鼠？

它在跳躍

又在凝神望我

“哦?！?/p>

她們只是漫不經心繼續向前

與花草合影

再相互拍照取悅

有時候也會停頓下來

坐在圓石凳上喝水

好似福至心靈

一剎那的寧靜

這里只有三個打扮清涼的婦人？

手里未必擎著香燭

但她們遠道而來

春光正好

她們穿過竹林

爬上寺廟后面的山頂

驚訝于

滿山的松樹結滿松果

世界之間

橙色窗簾外面

不同的鳥在嗚叫

我還分辨不出是云雀還是其他？

是孤單立在芒果枝上

還是剛好振翅

令空氣輕微搖蕩？

五月

孩子在睡夢中聽到我

叫著他的名字

他的眼睛稍微睜開，又閉緊

他翻過身子，被子踢到了腳底

五月，身為世間最好的燃料

鳳凰花在準備著盛大的時刻

作為綠葉一樣的植物，我釋放出

那微苦又回甘的樣子

五月最鮮艷的火紅與深綠

待他真的醒來后

會驚喜地發現

我的楊梅

在車站，我向一個老婦買了一袋楊梅，醬紫色

一粒粒鼓脹飽滿，溢出清香。

我沒有親手從樹上采摘過楊梅，倒是聽說過許多，關于

采摘楊梅的故事。

老婦說著閩南話，她說真甜，真甜。

我沒敢像端詳母親那樣，仔細看她的臉。

兩個籮筐滿滿的楊梅，看見的人都將咋咋嘴，生出自己

的滋味。

這世間的味道恍若楊梅。

我的楊梅不會變成你的楊梅。

荔枝紅了

我有過一次親手采摘的機會，那些低垂的

善解人意的果實，仿佛立刻就要滴下神秘的汁液。

所有的人都忘了花朵和青澀，不記得綻放與凋謝。

認不出果皮上的雀斑，

婉轉透出苦澀的折痕。

六月的果園變得活潑又嚴謹。其實那里只有荔枝

沒有采摘的人。

只有晶瑩剔透，互相才會懷著欣慰和喜悅。

你將如何度過夏天

這是理想中的夏天

他展示出健美

她演繹了嫵媚

如夏花絢爛

再無羞愧

這應是你最喜歡的夏天

不必一個人沿湖邊苦苦散步

滾燙的汗水

熱烘烘的想象

藉由一只飛鳥

從此地到達彼地

從燃燒的云層到達火熱劇情

即使灰燼也是最好的

她的身體融化

他的記憶尚有余溫

晚餐

遙遠海面上形成的雨

悲傷的雨

在我眼前永無止境的雨

樹木因疾風傾斜

要我幫助擁抱那些

狂奔而來的落葉

它們披頭散發

像痛苦無法抑止，還在

更遙遠的海面升起

在透明的窗玻璃后面

精美的器皿裝著食物

我們平靜地坐在燈光下

享用著悲傷的形成與分解

樹洞的秘密

我和他一起蹲下來，觀察地上的螞蟻

他凝神專注，幾乎忘了我的存在

而我早已神游在外，想到天空與麻雀

未完成的工作，接下來的午餐

想到不遠處在建的地鐵以及一些麻煩事。

直到他突然問我，媽媽，你聽到螞蟻說話嗎？

我一臉茫然后，趕緊聽從他的指令將耳朵湊近

而他滿懷期待，充滿驚喜

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

那真是秘密中的秘密

我的耳膜里充滿“空空空空”的回音。

石榴引

石榴有著饅頭一樣的腰身

腹中卻比饅頭多出一個宮殿

我曾剝開過一個個光滑的石榴

為你刻意描述過它的堂皇和富麗

至于那細微到極致，數以百計的酸甜與青澀

我品嘗過卻做了必要的修飾

生活如此瑣碎

你悲傷的時候我并不知曉

你想我的時候我并不知曉

你大聲喊著“救命！”

其實曠野沒有聽到

你在歡笑中落淚

只有衣襟默默濕透

你看到的河流只是時間的倒影

你感受到的痛苦

正如花朵在枝頭漸漸枯萎

你攔住了一只螞蟻的去路

它轉身就走

堅硬的石頭也從未有過融化的意愿

沙漏在失去中繼續失去

你徒勞地說出“我愛你！我愛你！”

一如秋風死死抓住荒草

對于稀粥你無所謂愛與不愛

卻一生不離不棄

生活如此瑣碎大于悲傷的遙遠

對此你并不知曉

對于被愛

我們互相是如此不配

天冷時我想起父親

我把手

插在口袋里

里面什么也沒有

但感覺很好

你可能不知道

我的手需要有一個地方

被什么東西

包裹著

下午

從房間里走出來

風很大

我把手

插在兩邊口袋里

心想

就是這樣呢

手握著

我很滿意

在靜止的地方

老友們又聚在一起

喝著酒

說著舊事

熱熱鬧鬧的

有一刻安靜下來

似乎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

再說點什么呢

那是在大地的某個地方

風吹著樹

滿樹喧嘩

同樣在大地的某個地方

風吹著樹

只有光禿禿的枝椏

無法應答

我住在一個多夢的國度

有時候覺得

需要停下來

我走到窗前盡量

看到最遠

飛機拖曳著白色氣流

從右邊進入視線

很快

就越過方塊之外

不一定是往左邊或是根本

就偏離了航向

像是去了一個

無法想象的地方

我和他們無言地坐在啤酒的泡沫深處

天就要黑下去

人們都想要重新

燃燒一次

在胸腔里

如抽絲一般的

慌張

忍不住要

再燃燒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