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崩塌

三井獸

渴求關注

韋斯特的起伏充滿著各種各樣的因素和遭遇——誤會、槍支、情感性疾患、資金問題、屢次被裁退、在中國和委內瑞拉聯賽的逗留……盡管已經接近三年沒有在NBA打球，但他的信心依舊堅如磐石：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在一場傳奇隊的比賽結束后，韋斯特在一家奶酪蛋糕店里吃著他的開胃甜品，并解釋自己是如何能夠積極樂觀面對一切壓力。“我正在享受生活。”他說，“沒人會把這個從我身邊拿走。是的，我犯過錯誤，但那是五年前了。每一次有人跟我聊天都需要談論這個，但是，閉嘴伙計，我現在在吃墨西哥雞蛋卷！”

韋斯特知道他需要一直進行解釋，起初，他需要弄明白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這個結局的。一個在NBA打了八個賽季，賺了超過1600萬美元，在勒布朗·詹姆斯身邊打過球的人，現在只能睡在一個二居室房子里的折疊床上。“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原諒了自己。”他說。不過，韋斯特也知道，即便他最終接受了自己，但回到NBA的關鍵是讓其他所有人都相信，他能跟他們舒適地相處。“我覺得自己一直都是戰戰兢兢，努力地去一次次證明我是一個好人。”他說道。

一直以來，韋斯特都是一個豐富多彩、開朗而話多的人，他在回答每一個問題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然后那彎彎繞的回答就像是一連串逗號，在最后一個句點到來之前，你永遠沒辦法理解他的全意。“我從沒有像這樣分享過我的想法。”他說，“但我過去一直習慣于努力去殺死自己。”他正嘗試去解釋他的心理狀態，于是回憶起了他在喬治王子郡的童年時光，當時他那白皙的皮膚和紅色的頭發，很容易讓他成為小學里孩子們的嘲笑對象，他一整年地聽著來自其他孩子的嘲笑聲。“我接受了所有，然后把一切都投入到籃球之中。”他說，“在球場上的時候，你就沒辦法嘲笑我了。”

成長過程中，韋斯特跟隨著他那“快樂而貧窮”的家庭住過每一段高速公路的出口——從這個家搬到那個家。在八年級的時候他的腿部受傷，不能再打籃球，于是就休學在家。他的媽媽把他送到路易莎郡（位于弗吉尼亞州）郊區，讓他跟他爸爸一起生活，那是他第一次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他開始用刀自殘，服用那些他說不上來名字的藥丸，他發現自己進出兒童醫院時，里面滿是自殘過的青少年，但讓他最恍惚迷茫的是：沒辦法支付跟隨全國體育聯合會籃球隊出去打球的路費，沒辦法總是見到爸爸，想要得到最新款的喬丹戰靴。“我是說，我一直在哭著喊著，希望得到人們的注意。”他說，“或許在十七八歲的時候，你看待事情是不一樣的。‘伙計，我想殺了我自己。而在31歲的時候，你會說，‘我TM都做過些什么？現在回頭看看，你只會想，‘我真是個被寵壞了的小屁孩。”

同樣確定的是，正是坎伯蘭（位于馬里蘭州）兒童醫院里那些漫漫長夜中的一晚，讓他成功地進入了NBA。他雙膝跪地，開始祈禱，試圖跟上帝達成一個協定：你幫我活下來，并在將來的某一天打上職業籃球，我定不負你的榮光。然后在大約一個月后，韋斯特離開了那家醫院，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軌。他高二的時候開始就讀于格林貝爾特的埃莉諾羅斯福高中，并當選《華盛頓郵報》華盛頓特區大都會區域年度最佳球員。“我記得他在校隊打的第一場球。” 韋斯特的高中教練格倫·法雷洛說道，“我很不滿意，然后走開了，要讓他們知道我當時是多么得失望和沮喪。但這個小個子二年級生舉起了手。‘德朗特，你有什么要說的嗎？他看著他的隊友們說，‘教練，我想向你和我所有的隊友們道歉，我覺得我今晚沒有打出我的實力，這不會再發生了。當時我心想，‘現在你是我惟一滿意的家伙。”后來，韋斯特去了圣約瑟夫大學，大一時他場均砍下18.9分和4.7次助攻，幫助球隊取得30勝2負的戰績，并且進入NCAA的精英八強賽。他提前離開大學，在2004年選秀大會上首輪被波士頓凱爾特人選中。

精神磨難

這就是韋斯特，他對自己的要求總是比其他任何人都嚴苛。他曾確信會有很長的一段職業生涯在前頭等著他，但是他的精神卻不允許他這么做。韋斯特第一次被診斷為狂躁型抑郁癥（也稱雙極癥）是在2008年的一場季前賽之后，他在那場比賽對著一名裁判爆發了，之后，他意識到自己需要休息一下。他離開了騎士隊兩周，回到了華盛頓地區尋求咨詢，并開始接受藥物治療，這讓他跟新婚才幾周的首任妻子分開了，韋斯特心痛不已。“可怕的想法再次占據了我的頭腦。”當時25歲的韋斯特在回到克利夫蘭后告訴記者們，“這種自我毀滅的行為已經糾纏了我一輩子。”

韋斯特對于自己抑郁癥病情的公開得到了相當的同情和理解，那個賽季他場均還能夠砍下11.7分，騎士打出了常規賽最佳戰績。但是騎士隊在東部決賽失利后不久，有人散布了一個未經證實，但最終流傳甚廣的流言——騎士輸球是因為詹姆斯發現韋斯特跟他的母親有染。對此，韋斯特已經多次進行過否認。接著，在美國當地時間2009年9月17日晚，韋斯特在距離他馬里蘭華盛頓堡的家不遠的214國道上，駕駛著他的龐巴迪三輪摩托車因非法變道被警察攔下，在后續的搜查中，警察在他身上發現了三支槍——腰帶里的一支口徑為9mm的Beretta手槍，綁在腿上的一支357大威力左輪手槍，背上背著的吉他盒里還有一桿獵槍，每支槍都已經填上了彈藥。韋斯特承認了面臨著的八項指控中的兩項，最終被判為期8個月的家庭軟禁，兩個月的緩刑和40個月的社區服務。“我當時內心有那么多的愧疚。”韋斯特說，“我什么事都沒做好，每一個我夢想的場景，流過的淚水和汗水全都付之一炬。”

籃球？韋斯特已經沒心思從事這項職業了，面臨的刑事指控讓他難以消化，他不得不跟當時的主教練麥克·布朗請假，試圖讓自己的頭腦清醒清醒。鑒于韋斯特的遭遇比較敏感，布朗也允許了他的請求，盡管當時訓練營馬上就要開始。韋斯特走向更衣室，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正當他準備離開時，詹姆斯走了進來，問他能不能聊幾分鐘。“他坐下來跟我聊了差不多有一個小時，期間就是對我各種鼓勵。”韋斯特回憶道，“別忘了，那時候訓練還在繼續呢。他獨自離開訓練場，就為了去那里陪我。后來他跟我一起下樓，對我說，‘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是無論如何我會在這里等你回來。我當時立馬就備受鼓舞，渾身充滿了正能量，我不知道如果我當時選擇離開的話會是怎樣的后果，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是怎樣的人。”endprint

新賽季回到球隊的韋斯特表現沒有達到預期，他自己也很自責，而且他仍然對自己的逮捕令感到擔憂，所有的負能量集中到了一起，在一次客場失利之后，韋斯特在機場失控了。“大巴護送著我們上飛機，而我突然就失聲痛哭起來，我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要完蛋了。”韋斯特說，“我擔心自己的孩子不再用同一種眼光來看我。我當時就讓他們先走，自己沒上飛機。”在韋斯特的心里，球場的自己就像扶不起的阿斗，他身上負擔了太多東西，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韋斯特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在哪里，但他相信，沒有他的騎士會打得更好。幸運的是，他最終沒有被獨自留在機場。幾分鐘之后，詹姆斯瞄了眼機艙的前門，并且跟蘭迪·米姆斯一起跟了過去。“兄弟，勒布朗和蘭迪跟著我走了過來，后來洛倫岑·萊特出現了。他走過來對我熊抱，差不多抱了我五分鐘，硬是讓我和他們一起上了飛機。后來洛倫岑給我讀了一路的圣經，那支球隊就像一個大家庭，而勒布朗就是最大的因素。”韋斯特笑著說，如果詹姆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離開，那他也知道誰會去找他。

在隊友的幫助下，韋斯特挺過了那段艱難時期，但遺憾的是，詹姆斯在那年夏天把自己的天賦帶去了邁阿密，騎士也隨之分崩離析。不久之后，韋斯特也被交易去森林狼。盡管詹姆斯幫助自己走出了抑郁癥，但韋斯特承認，他們之間并不怎么說話，但這并不代表他們的關系有多疏遠。“職業體育里你很難交到好朋友，因為賽程太緊密了。”韋斯特說，“但如果詹姆斯跟你交朋友，那他就永遠是你的朋友。對一個運動員來說這是很難做到的，更別說一個超級巨星。當我們見面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我們昨天還在一起打過2K。這就是他的品格、他的謙遜。”

毀滅旅途

這次事件和韋斯特接下來職業生涯中的很多表現，人們更多把他看作是一個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他花光了所有的錢，在2011年NBA停擺期間，他向全球著名家居建材用品零售商家得寶申請過一份工作，然后在Brandywine家具商店工作過一陣子。他在推特上開各種奇怪的玩笑：“自動取款機前面隊伍太長，我快崩潰了”、“25輛車在我身后，我已經到了我的每日限額了”、“我破產了，我都車子都壞了，有什么能救救我？”就像他小時候那樣，韋斯特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對他的正確反映。“我再次聽到了那些嘲笑聲。”他說道。

達拉斯小牛是最后給他一個機會的NBA球隊，那段時間持續了不到一年。2012年10月，他因做出對球隊有害的行為而被禁賽兩次，隨后被裁。那時候他租住在一座28層圓頂大樓的公寓里，在公寓的陽臺上可以俯瞰到小牛主場美航中心球館。被球隊裁掉后，有很多天他都會坐在那里，看著球迷們檢票入館，直到球迷們賽后散去，他還會處于緊張狀態。“我沒辦法離開，我很生氣，天天哭泣，飯也不吃。”他說，“我曾覺得我是那么接近，當時我的看法就是這樣，因為幾年前我在克利夫蘭做過一個錯誤的決定——那時我覺得我就快讓人們對我的陳見隨風而去了。”

就是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韋斯特和卡雷莎·馬登在他們共同的朋友家里相遇了，他們一見鐘情，很快就如膠似漆、形影不離，他們一起回到韋斯特華盛頓堡的家里，等待沒有球打的日子過去。那是一幢價值100萬美元有著8個臥室自帶游泳池的房子，波托馬克河的美景直入眼簾，但冬天時，房子里卻是一副慘樣。取暖用的火爐壞了，韋斯特也沒錢買新的熱水器，他在房間里都擺上了便攜式加熱器——在主臥里放了4個。所幸韋斯特還記得怎么用爐灶燒熱水，所以當時剛剛懷孕的卡雷莎可以暖暖地洗上一個澡。韋斯特從跳繩上剪下一段，繞在她的手上，向她求婚。“這是我能支付的一切了，寶貝。”他回憶起當時對她說的話，“我破產了，加熱器壞了，我的腦袋也不太正常，但我愛你。”

韋斯特把地下室的墻面刷成黑色，然后花了幾天考慮哪些東西是可以去賣掉的，他可以做些什么來快速得到一筆錢或者來打發掉這個下午。家人想要韋斯特在家里展示他的一些籃球裝備，但韋斯特另有計劃。“我能找到的任何東西，都被我丟掉了。”他說，“獎杯、相片、任何東西，我當時只是很受傷，覺得自己再次跌入了自我毀滅的深淵。”不過當韋斯特聽到“過去的幾年讓他變得謙虛”之后，他咧開嘴笑了。從小到大都不甚謙虛的他永遠都忘不了那種感覺，但是這段時光的確讓他有了對人的全新看法——而最多的是對他自己。“在生活中，我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往前走了100步。”他說道，“我需要時間來克服一切，并不是每個人都緊緊咬住在克利夫蘭發生的事情不放——可能只是我在這么做。”

在2013年1月，電話聲響起，得知傳奇隊給了他一份能再次打上職業聯賽的合同時，韋斯特驚訝無比，盡管當時他并不清楚發展聯盟的傳奇隊跟小牛隊是什么關系。過了幾周他都沒有到球隊報到，他的身體和心理也都沒有做好準備。他當時只有77公斤，內心的不滿和憤怒在翻滾咆哮。在第一次45分鐘的1對1訓練之后，他突然情緒激動，走下球場，教練們花了15分鐘才把他哄了回去。不過，教練們很喜歡韋斯特在場上的表現。“他的天賦在那里，這一點無可否認。”現球員人事主管，也是原來的助教特拉維斯·布萊克利說道。

挑戰觀念

一份多年的NBA合同離韋斯特并不是那么近，他開始接受現實，并需要重新回到自己的軌道上。當時他有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兒子凱什和一個要靠著他過日子的妻子，于是韋斯特開始活躍起來，找工作，尋求曝光度。單單這一年，他就在拉斯維加斯跟隨洛杉磯快艇打過夏季聯賽，在中國和委內瑞拉打過聯賽，在他跟隨傳奇隊結束這個賽季之前，他還考慮過土耳其和波多黎各給他提供的合同。在傳奇隊，他打了三場比賽，然后左手被發現骨裂，賽季即告終結。

傳奇隊里的人都說，跟兩年前韋斯特在這支球隊里的時候相比，他變得不一樣了。他正在以88.5公斤的體重舒適地打球，他也會每天出現在體育館里，甚至在受傷之后去幫助更加年輕的球員，他不再是充滿負能量的那個人了。“看到他現在的樣子真是讓人吃驚。”傳奇隊助教、韋斯特的前隊友弗雷德·豪斯說道，“他帶來一種不一樣的態度，帶著更多的饑餓感和沖動。”就像NBA職業生涯的早年一樣，韋斯特還是被認為在防守端極具侵略性，帶球時的速度很快，但同時，現在的他是一名更加聰明的球員了。“NBA才是屬于他的地方。”布萊克利說道，“不幸的是，誤解、不被人們關注和精神上的問題讓他來到了我們這個級別。”

盡管天賦評估者可能會欣賞韋斯特能帶給一支球隊的東西，但一支NBA球隊的老板和總經理需要問一些更重大的問題，像球隊的球迷一樣，想知道他們得到的是何種狀態下的韋斯特。“他們仍想去談論關于勒布朗媽媽的事情，仍想去談論那次摩托車事件和裝有手槍的箱子，仍想去談論精神方面的事情——他乖戾的個性還剩下多少？”布萊克利說道，“現在那些已經蕩然無存了，對于一名NBA總經理來說，這可能是需要去做的，因為他需要考慮來自公眾的批評聲，但是對德朗特來說，這當然不需要。我們要允許他成長，關于他現在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沒有什么需要去作假——他沒有試圖去掩蓋任何東西，編造任何東西，這就是他現在的樣子。”

韋斯特認為自己的抑郁癥病情有些被夸大了，現在他已經不再服用用于治療抑郁的藥物。悲劇式的、改變生活的事件——少年時的自殺嘗試，離婚，失業——相關聯的情緒波動未必是聯系在一起的。“我是雙極癥患者（兩極性異常），就像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樣。”他說，“當一些悲傷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你會悲傷；一些讓人快樂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你會快樂。我認為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只是這有不同的級別，你會持續悲傷多長時間？它會怎么影響你的行為？你會怎么處理這些情緒？”

韋斯特仍然致力于處理這些事情，但有了孩子和家庭，他生命宇宙的情感中心已經發生了轉變。去年，他和卡雷莎有了第二個兒子。馬克·庫班曾給韋斯特聯系過一名經濟顧問，幫助他穩定資產，并限制他的花銷。韋斯特會花上整個休賽期在得克薩斯訓練，他受傷的投籃手應該會馬上痊愈。休賽期期間，傳奇隊會保留他們對韋斯特的權利，但是韋斯特渴望跟隨一支NBA球隊征戰夏季聯賽，然后參加訓練營，進入球隊的常規賽球員名單。對韋斯特來說，籃球仍然相對簡單而自然，但他知道最需要做的工作不在球場上，而是觀念上的挑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