沏茶的人

小野洋子

午夜，我和約翰在我們公寓的廚房里。約翰在給我倆沏茶，三只貓——薩莎、米夏和卡蘿——正仰頭看著他。

薩莎是一只純白色的貓，而米夏是純黑色的，它們都是很漂亮的純種波斯貓。卡蘿則是一只雜種貓，約翰對她尤為鐘愛。

“你有一張好玩的臉，卡蘿！”他會這么說，然后輕輕拍著它。

“洋子，洋子，你應該先放茶包，然后再倒熱水。”沏茶的總是約翰，因為他是英國人。所以我就不再自己沏茶了。

在午夜仍然清醒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在這個時候，房子里悄無聲息，只需要輕輕啜著約翰沏好的茶。然而有一個晚上，約翰說：“我下午和瞇瞇阿姨聊了一會兒，她說應該先倒熱水，然后才放茶包。我發誓，她之前跟我說的是要先放茶包，可是……”

“所以，我們一直都弄錯了？”

“是的……”

于是我們倆就大笑起來。這是在1980年。我們那時都不知道，那會是我們共同生活的最后一年。

如果他還在的話，今年他就該70歲了。但是人們并不懷疑他是否還在這里。他們僅僅是愛著他，而愛便能讓他一直活著。我收到來自世界每一個角落的信件，人們告訴我，他們正在紀念、感謝約翰在短暫的40年人生里，賜予了他們如此之多。

我們從他那兒得到的最為重要的禮物，不是言語，而是行動。他相信真相，并敢于說出真相。我們都知道，他由此惹惱了一些很有權勢的人。但這就是約翰，他無法成為另外任何一種模樣。倘若他現在仍在這里，我想他依然會喊出真相。沒有真相，就不會有世界和平。

那一天他被槍殺了，但我所記得的卻是那個夜晚，我們在一起喝茶，一起大笑。

人們說，只有少年才能盡情歡笑。如今，我卻看到許多悲傷的少年，他們彼此怨恨。約翰和我早已不再年少，但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倆是一對歡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