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品店之戀

驕陽如火，樹蔭下有輕風拂過，少年們翹首仰望，這是戀愛的季節嗎？

“嗨，服務員，給我一杯西瓜汁，一份白雪黑珍珠！”周逸天熟稔地點了兩人常吃的東西，走到角落里的沙發椅上坐下，又看看手表，估摸著尹佳荷的腳程。

他把時間估摸得剛剛好，尹佳荷剛坐下沒多久，甜品就端上來了。大約是走得渴了，尹佳荷小聲說了“謝謝”，就舀了一勺椰奶，慢慢吃起來。周逸天看著對方紅撲撲的臉蛋，嘬了一口西瓜汁，心情不壞。

沒錯，他們正在戀愛中！在老師、家長“早戀猛于虎”的360度無死角攻擊下，像他們這樣穩定的“班對”已經少之又少，這也是周逸天挺得意的地方。他環顧四周，大約一年前，他就是在這家店、這個位子表白的。這里裝修得很文藝，當時他還特別拜托一個叫小艾的服務員，把一朵小小的玫瑰花放在甜品的盤子里一起端上來，把正感覺不自在的尹佳荷嚇了一跳！從那以后，這家店就是他倆的秘密基地了！

“怎么樣？這周的模擬卷子寫完了吧？”似乎每次的交談都是從作業開始的，畢竟完成主業之后，再進行點“副業”，罪惡感要小得多。

“嗯！”

“這次的數學做起來有點難啊，最后那題，我還上網搜了點‘提示才搞定的！”周逸天在這個問題上有點糾結，畢竟要真是高考的話，啥“提示”也指望不上啊，“也不知道明天‘老王講解的時候有沒有簡單一點的思路。對了，作文也不好寫，2012年江蘇卷的題目《憂與愛》，我能寫我擔憂咱倆的愛情么，哈哈哈！”

周逸天自以為說了個笑話，結果對方壓根兒沒反應，就有點訕訕的，吸了一大口果汁做掩飾，然后換了個話題：“聽說暑假《小時代4》要上映了，到時一起去看？”他滿以為這回身為“小時代迷”的女友應該兩眼放光了吧？結果——

尹佳荷依然故我地吃著，頭也沒抬。周逸天哀怨了，后知后覺地發現，也許女朋友今天心情不好。

尹佳荷很快將白雪黑珍珠吃得干干凈凈，展開紙巾擦了擦嘴巴，連同空碗一起推到一邊，然后抬頭盯著周逸天，差不多把對方盯到發毛了，她才開口道：“要不，我們分手吧！”

“嗯！嗯？”周逸天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等明白對方不是在開玩笑之后，就覺得那杯冰涼的西瓜汁不是喝到肚子里，而是澆得自己滿頭滿臉滿心滿肺了！“為、為啥？”

“距離高考還有29天，我那高三的表哥就差沒頭懸梁錐刺股了，明年就輪到我們了，我也不打算念高四，你也不想吧？”

“不行，我、我反對！”

“反對無效！今天我們AA吧！”說著，尹佳荷站起來，掏出30塊錢放桌上，轉身走了。

留下心靈遭受重創的“前男友”周逸天呆呆地看著那桌上的紙幣，要是“被分手”的對象不是自己的話，他都要為尹佳荷擊節贊嘆了：干凈、利落，酷！

正好輪到小艾來收拾桌子，她一臉同情地說了一句職業以外的話：“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年輕人，振作起來哈！”

周逸天剛剛從打擊中恢復過來，就被這句話煽到眼圈發紅，覺得只有小艾能理解這一年來的酸甜苦辣了，于是抓著手中的空杯子，有點兒哭訴的意思：“我還想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還和她在這里約會，還請你幫忙端上來一朵玫瑰花，那——”

“什么？！”小艾無情地打斷了這名失戀少年，“難道我五十多歲了還在這里給你端盤子？！你想得美！我這是勤工儉學！懂不懂！剛那妹子說得沒錯，你還是先考上大學，再談你的玫瑰花吧！哼！”然后一把搶過那個空杯子，氣呼呼地走了。

看著突然變臉的“知心姐姐”，周逸天愣了半晌，喃喃著把“該、多、美、好、啊！”說完，悲憤地結賬，悲憤地回家了。

星期天的晚上本來就是讓人提不起勁兒的時間，本來嘛，第二天就是禮拜一，意味著一周的忙碌從頭開始，誰能高興得起來？以前，周逸天都是把復習題做完，無事一身輕地躺在床上，用微信跟尹佳荷語音聊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現在呢？被雙重打擊之后，周逸天的男性自尊反彈，堅決不想找“前女友”復合！人家一個女生都這樣決絕，我還不能瀟灑了？！兔子不吃窩邊草！好馬不吃回頭草！天涯何處無芳草！離離原上草！青青河邊草！我、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煎了半天餅子之后，周逸天悲哀地發現時間才剛剛過去13分鐘！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果然太強大了！

又糾結了120秒，這位憋著一口氣的男子漢，終于，還是打開微信，默默聽起以前的語音來。一邊自我鄙視著，一邊忍不住繼續聽下去……聽著聽著，周逸天怒了！以前還不覺得，現在一聽，這個聊天記錄放出去給誰看也不是早戀的節奏啊！互相關心生活、身體有木有？討論題目有木有？總結復習經驗有木有？相互鼓勵有木有？最大的證據就是，他從班級前二十沖到了前十，沒良心的尹佳荷從前十沖到了前三！想到這，周逸天如醍醐灌頂，他們這是頂著早戀大帽子的互助學習小組啊！雖然也有拉拉小手、約約會什么的，那也絕對是健康交往，啥也不妨礙啊！那尹佳荷為什么還要分手？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剛剛還滿心沮喪的周逸天如有神助，一骨碌爬起來，撓撓雞窩頭，目光如炬、靈感乍現：難道有第三者插足？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疑心重重的周逸天干起了“尾隨”的勾當。他不再見縫插針地打球了，下課時間就拿出復習題裝模作樣地看，實際上眼角的余光都在掃射尹佳荷周圍10米范圍內的可疑人物；自習課上也不再用書本遮著臉“閉目養神”了，他手上飛速地演算，耳朵卻豎得尖尖，“前女友”和閨蜜之間討論的XYZ和“奔跑吧兄弟”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放學路上，他明明不是提前溜號，卻心虛地走S路線，別別扭扭地跟在尹佳荷后面，比誰都更像壞蛋……

這還不算完，周逸天還每天認真做記錄，×××與尹佳荷交談2次，×××和尹佳荷一起送作業本……比上最喜歡的數學課還認真！不管從哪個角度看，“被分手”的悲憤少年已經魔障了，這不是感情問題，這是自尊問題！

魔障了的周逸天沒發現，自家老媽這幾天也有點問題：總是沒事找事在兒子跟前轉悠，旁敲側擊地問些不著邊際的問題，什么“最近心情怎么樣”啦，什么“有事兒要跟媽說”啦，都被心不在焉的周逸天給敷衍過去了。有時候問得急了，兒子一句：“老媽你到底想說啥？”當媽的立刻就“沒事沒事，關心關心嘛”，怎么看怎么心虛，好在周逸天專心搞“偵察”呢，沒工夫探究這些疑似中年大媽更年期的癥狀。

就這么抓耳撓腮了一個禮拜，周逸天眼圈兒青了，無精打采，印堂發黑——這不，數學課上打瞌睡，被“老王”逮了個正著。面對愛徒，“老王”是毫不吝惜他的口才和唾液啊！于是，已經蔫蔫兒的孩子精神更萎靡了——果然是早戀誤事啊！不過“被害者”本人并不這么認為，與其說他失戀，還不如說他糾結于真相呢，不撞南墻不回頭。

又是放學路上，周逸天垂頭喪氣、慢吞吞地往家走，也沒力氣盯梢兒了。剛轉過一個街角，一個纖細身影堵在他身前。抬頭一看，7天零17個小時16分鐘20秒以來都對自己冷漠無情、傳消息不回、打電話不接的尹佳荷，正笑呵呵地站在那兒呢！一個沮喪，一個嗨皮，對視了一分鐘之久后，倍受打擊的周逸天情緒崩潰了，“哇——”的一聲，仿佛遇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

“佳荷，你、你——”

“你怎么啦？你忒笨了！”尹佳荷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我，我哪里笨了，是你無情你殘酷你無理取鬧……”周逸天大感委屈。

“停停停！”尹佳荷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像我這么知性優雅真誠可愛的女生，突然有這么反常的舉動，你就沒想過原因？可見你對我的信任實在經不起考驗！”

“我想了！就是沒想出來！”

“所以說你笨一點都不冤枉！你不覺得班主任最近有點反常？你不覺得你媽最近有點反常？”看著“前男友”一副呆樣，尹佳荷也不指望他開竅了，“她們最近是不是老關心你、呵護你，溫柔到不行？”

被她這么一說，周逸天回想了一下，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掉下來了。

“我媽也是這樣！告訴你吧，反常即為妖！她們如此關心你我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們分手了！”

“哈？不可能吧！”周逸天越來越不明白了，以自家老媽的火爆脾氣，知道早戀這回事早拿著棍子上來了！

“別不相信！她們早就知道我倆這點小秘密了！甜品店的那位‘見證人姐姐小艾，就是我們老班的表妹啊！一早你拿出那朵破玫瑰花的時候，就栽到這‘間諜手里了！”

“那、那不是破玫瑰花，我花8塊錢買的……”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舉報了！而且是隔了好幾個月之后才舉報的！還成功說服老班讓我倆繼續傻愣愣地‘早戀！老班又跟我媽還有你媽通了個氣——”

“這不可能吧？”周逸天越聽越糊涂了。

“怎么不可能？因為據‘間諜觀察，我倆因對‘早戀又心虛又愧疚，為了不讓人抓到把柄，于是奮發圖強、立志高遠，十次有九次都一起在店里寫作業。她們幾個一合計，覺得我們這樣相互促進更有利于學習，于是聽之任之、放任自流……反正你這個沒創意的家伙也只在甜品店約會，有小艾看著啥事兒也出不了！說不定我倆在寫作業的時候，她們還都去監視過呢！真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把我倆當冤大頭、坐山觀虎斗！”尹佳荷憤憤然地說著，完全將一邊弱弱的抗議忽略不計：“你這詞用得也不合適……”

“所以，我要報復！將計就計，在甜品店提出分手，讓這些看好戲的大人們傻眼了吧？哼哼哼！當耍猴兒呢？”

“呃！”好不容易把尹佳荷的長篇大論消化掉，周逸天自覺刷新三觀、風中凌亂了，歇了半晌，他伸直脖子，怒道：“那你也提前跟我說一聲啊！我這都急火攻心了，你就冷眼旁觀？”

“嘁！跟你說？就你那演技，沒兩下就破功了！”尹佳荷不慌不忙地頂回去，看著周逸天的脖子又一點一點地縮回去，“再說了，我這是整蠱與反整蠱，怎么最后好像最慘的就是你這個傻瓜？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好心前來點化點化，你還有怨言了？！”

周逸天沒話說了，問：“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老師辦公室偷聽到的啊！”這口氣太義正詞嚴了！“我正好去送本子，就聽小艾和老班在那邊說邊樂呢！”

周逸天越發覺得這一星期以來白折騰了，又問：“那接下來我們倆是不是該恢復正常邦交了？”

“不！”尹佳荷斬釘截鐵，“我的氣還沒出夠呢！你該干嘛干嘛，沒事裝裝失戀男子也行啊！有老班和周阿姨兩大美女溫柔呵護你，你的黑色高三也舒服多了不是？至于我們倆嘛，干脆大學見吧！”少女瀟灑轉身，舉起手臂隨意揮兩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夕陽西下，路邊的小攤傳來陣陣香氣，周逸天用力吸吸鼻子，無奈地說了句：“大學見！”又開始了新的糾結：我這還是“被分手”了？

聰明的人總在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甜品與約定讓這個盛夏不再沉悶，朝氣蓬勃的少年們正等待下一個秋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