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

飯后，姥爺腆著肚子，滿足地往后一靠，跌進沙發里，便伸手向老伴要糖。

外婆在收拾碗筷的同時瞪了他一眼，問：“要大白兔還是悠哈？”遞了糖，又轉身對我媽講，“看你爸這樣子，我死了以后誰高興伺候他？”

姥爺在一旁一臉滿足地扯開糖紙，笑得仿若如此人生便圓滿了。姥爺臉龐微紅，一頭染過的黑發烏亮。

鍋里還剩幾塊羊肉，外婆把它們撈出來放進保鮮盒，家中唯有姥爺愛吃燉得不成形的羊肉，她每每都這么燒。

我媽說姥爺越活越回去了，這是真的。姥爺沒事就愛瞎鼓搗電器，拆了偶爾能裝好，他必要人人都知曉此事。姥爺嗓門大，愛熱鬧，我們也早已習慣。

“爸上回去醫院檢查怎么樣？”我媽問外婆。

“好得很！整層樓你爸最熱鬧，到處溜達，護士全認識他。醫生叫他‘再住兩天吧’，他偏不，非急著回來……”

姥爺聽了“嘿嘿”笑起來，插嘴：“那些護士一見我都說‘你又來啦?！艺f‘我想你們呀！’”說這話時，姥爺揚揚自得。對生病一事，姥爺還說，“我不像他們整天躺著，看著都可憐……”“你爸精神好。出院那天，鄰床問他得什么??？我說癌癥。大家都講‘看不出，看不出’……”這下，姥爺笑得更響了。

姥爺患的是癌癥，連我也時常忘記這一點。

那天姥爺與外婆來學校看我。姥爺被攔在女生宿舍樓下，我下樓時，他一個人，背著手，抬頭仰望。他難得地安靜下來，身影竟有些落寞?？吹轿遥蟛阶哌^來摟住我。

回到家，我聽到外婆對他說：“明天回去再做個檢查?！绷ⅠR招來他的反抗：“急什么，難得來和孩子們聚一聚，再待一周！”“你忘了醫生說的……”“再待一周！”

他還是被外婆押了回去。又過了兩天，媽打電話到學校，心情極差：“你外公上回手術的傷口沒好，藥不肯吃，連雞湯也不肯喝……這可怎么辦？！”

能怎么辦？

再見姥爺時，我不知以什么表情面對姥爺。結果姥爺見到我先笑得一臉燦爛，于是我明白了人生沒有預備的悲喜。

疾病讓一個渾身缺點的老頭變得可愛;死亡無法拉近人心的距離，卻讓我們珍惜現在。

姥爺的樂觀，我們的恐懼，姥爺的強笑，我們的哭泣……悲喜既非生活的答案也非目的。

把悲喜留給結局吧，那時候我們也無法逃避;現在考慮此事未免過早了。

現在，有珍惜，有彼此的依靠與關心，足矣。

【作者系江蘇省錫山高級中學匡園文學社社員】